在赵太师的一番教诲下,顾晨到底是没能辞去摄政王。
散朝后,顾清滢单独见了顾晨。这一次,她没有再说出那些疯狂的话语,而是冷静理智的讲明大周的内忧外患。
“如今朝中并不安定。丞相在四处走动,想要专权。皇帝年少,根基不稳,思虑不全。我虽然摄政监国,却权势有限,难以与丞相抗衡。即便朝中现在还有一心为国的官员,但丞相势大,这些人终将会被淹没在洪流之下。”
“姑母手中握有势力,我可以和姑母联手,在朝上与丞相争夺,可这必将让朝堂分裂,党派林立,相互攻讦。长此以往,恐会变成为了攻讦而攻讦,不论事实。政令将无法下达,何谈治理好大周?”
“我更担忧的是,只要你离开朝堂,放下手中的兵权,便会有人打起兵权的主意。大周不是只有怀朗军,地方还有驻军,若是这些驻军被人联合,便可以举兵谋反。怀朗军中的将军都是忠心的,可地方驻军呢?若有心之人私下串联,策反地方驻军,可如何是好?若是大周内里乱了,北齐和南魏可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战事起,生灵涂炭,百姓何辜?”
要想联合驻军,不是完全没可能,但清滢和姑母有许多眼线,官员也不都是傻的,怎可能毫无察觉?怕是计划还未实施,就会胎死腹中。怀朗军更不是摆设,有庞、钱两位将军和他们的麾下在,地方驻军哪来的胆子?
现在的大周只剩下一股不安定的势力,便是丞相一党。以清滢和姑母的手腕,足矣应对。
清滢说的是事实,却夸大了凶险。
顾清滢垂下眼眸,轻声道:“我……我和姑母算计了你,我是有私心。可我更多的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我和姑母深谈过,我们都可以治国,但却不及你。我们看得到大局,但你却看得比我们更深更远,想得更透彻。就拿当年通城的匪患来说,我无法抛去公主的身份去看这件事,只顾镇压。”
“我和姑母想的是如何让皇权更为集中,让统治更为稳固,无人敢犯上。可你不同。也许,你的想法才能让大周王朝更为长久,不至于积弊太深,真正的让大周千秋万代。”
顾晨静静的听着,明白清滢的意思。这不是清滢和姑母的问题,而是身份和历史的局限性。在封建王朝,加强皇权并没有错。即便自己留下,也无法跳脱出封建桎梏。时代如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现代的法子无法适用。
至于千秋万代,哪有什么千秋万代……
顾清滢看向她,恳切的道:“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再让你为难。之前,是我将我的想法强加在你的身上,是我失了心智。”
“王姐,看在父皇的份上,也是为了大周的百姓,你能不能留下?你身上有伤,冬日里是要好好养着。父皇将汤泉行宫赐给了你,你可以去那里好好调养。等到春暖花开,再回来。”
顾晨看着眼前人,曾经的清滢好像回来了。那声王姐,让她的心软了。
顾清滢又道:“我可以和你和离。只是不能是现在,若是旁人知道我们离心离德,私下会动作不断,想要借机挑起事端。只要我们两个绑在一起,他们便不敢妄动。我会尽力教导顾昀,等他行了冠礼,我便与你和离。”
顾晨沉吟半晌,道:“距离顾昀行冠礼,还有四年。”
“四年为期,我会信守诺言。到时,你若想离开京城,我绝不会再阻拦。我愿到太庙,对着先祖的神位起誓。”
顾晨想起过往种种,想起皇伯弥留时的恳求,想起赵太师在朝堂上的那番话……
“好。四年为期。”
顾清滢站起身,屈膝行礼,道:“多谢王姐。”
顾晨也站了起来,躬身回了一礼,离开了皇宫。
顾清滢独自坐了许久,不甘心,可事到如今还能如何?真要让顾晨和自己断情绝义,看着她自伤,将两人都逼疯吗?
到底是冲动了,早知如此,就应一直隐忍,藏起一切,还可以时时见到她,得到她片刻的温柔。这一生如何都是过,这个道理自己早就懂。若是当初下嫁或是和亲,不也就是了。心里可以一直念着她……
闭上眼,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赵婉得知了朝上的事,直接去了太师府。甄明理知道妻子怒极,拉上正在国公府小住的女儿一起跟了去。
进了太师府,赵婉恭敬有礼的向父亲行礼,二人相对跪坐,似是要谈诗论道。甄明理和甄惠跪坐在边上,静静的看着。
赵婉先开了口,这一开口,就变成了谈史论道。这父女二人说话都是不疾不徐,气息平稳,但说出的内容却犹如上古之言,让人听不懂。
甄惠自小被二人教导,听起来并不吃力,却不禁咽了咽口水,手心开始出汗。
母亲说“人“,外祖回“仁”;母亲说“谊”,外祖回“义”;母亲说“理”,外祖回“礼”;母亲说“志”,外祖回“智”;母亲提“心”,外祖回“信”;母亲诉“衷”,外祖回“忠”;母亲讲“人情”,外祖回“国情”。
母亲和外祖是在唇枪舌战,谁都不肯退步。若是话语能化作利刃,二人中间要是站着个人,早已血溅三尺。
甄明理也咽了咽口水,心道,南魏公孙仪来的时候若是妻子或是岳丈大人在场,能将公孙仪给说死了。魏丞相和二人相比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父女二人论的是口干舌燥,嗓子冒烟,谁也没能说服谁。互相行了一礼,结束了这场论道。赵婉站起身,向着父亲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甄明理和甄惠也跟着站起身,向赵太师行了一礼。
甄明理道:“小婿得听岳丈大人的教诲,如醍醐灌顶。”
甄惠道:“得听外祖教诲,外孙受益匪浅。”
赵太师向二人微微颔首。
甄明理和甄惠又行一礼,赶紧去追赵婉。
人都走了,赵太师提起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干净。喘了几口气,僵硬的站起来,捶了捶老胳膊老腿,总算是缓了过来。
赵太师背手看着院中的枯树,沉沉的叹了口气。为了大周的百姓,这怕是他此生做的最难,也是最后的一件事了……
顾晨回到王府,向宋雪讲了朝堂上的事后,说要带她去汤泉行宫好好度过这个冬日。等天气暖了再回来。四年后,一定带着她远离京城,远离朝堂。
宋雪想了想,问道:“安国长公主同意了?”
“嗯。这是她亲口主动提出来的,还说到时就与我和离。”
安国长公主那日说的话透着何等的癫狂,似是恨不得拿链子将顾晨时时锁在身前……
顾晨握住宋雪的手,道:“我向你保证,若是到时还不成,我就带着怀朗军把京城踏平……”
宋雪捂住她的嘴,道:“又胡言乱语。咱们何时启程?我还没见过汤泉呢。”
顾晨亲了一下宋雪的手心。
“这几日让周叔和纪管事收拾一下,咱们要在汤泉行宫待上不少日子,把府里能带上的都带上。下人和府兵也都带上。行宫里有一些宫女太监负责日常打扫,但到底不如咱们自己的人。到时让他们都在外围待着,不要扰了咱们。对了,汤泉山后边有一个湖,不是王府里这种造出来的湖。是好大一个湖,跟海似的,我带你去湖上玩。”
宋雪眼睛一亮,“真的?”
顾晨笑眯眯的道:“自然是真的。”
“可我不会水。我怕。”
“冬日里都结冰了,不怕。我带你去湖上溜冰。再凿个洞,弄几尾鱼烤着吃,煮鱼汤~”
宋雪瞧了眼她的手,道:“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太冷了,会不会对伤不好?”
顾晨犹豫了下,将伤的事如实说出。
宋雪一惊,手忙脚乱的将白布拆开。掌心的腐肉已经被挖掉,那么大一块,敷着药,隐隐好似能看到里面的骨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气得打了顾晨一巴掌。
顾晨心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现在都喜欢往自己脸上招呼。不过,雪儿打的一点都不疼。
“你……”
顾晨将人抱住,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莫气,莫气。阿笙已经配出了药,里面用了杏林药墨,可以生白骨活死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说是过个半年就能好了,不会留下毛病。”
宋雪哭得直抽,就差背过气去。
“真的。不骗你。阿笙向我保证,这手一定能治好,不会有丝毫影响。”
宋雪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哭着道:“你在骗我。”
顾晨的眼神闪躲了下,咽了下口水,道:“是能治好,就是可能会偶有酸麻,但也只是一点而已。真的!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将阿笙叫来,你直接问阿笙,亲眼看她有没有帮着我编谎。”
宋雪知道顾晨这回没有骗人,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顾晨心疼得很,“莫哭了。雪儿,我见不得你哭,但我好像总能见你哭。”
宋雪气得想咬死她,道:“我为什么哭?不都是因为你。”
“好好。都是我将你惹哭的。都是我不好。我是坏人,最坏的坏人。莫哭了。手能好到阿笙说的那般已经很好了,总比废了要好。咱们要往好处想。”
“你……”
顾晨直接封住了她的嘴,吻得宋雪要不能呼吸。左手还不老实。
宋雪急了,好不容易将人推开,“你想做什么?”
顾晨含住她的耳垂,道:“做喜欢做的事。你是知道的,我的左手一样好用。”
“你……唔……”
之后几日,周叔和纪管事忙得脚不沾地,像是要给王府搬家。
京中都知道瑞王要去汤泉行宫养伤,庞如意拖着钱淳来了,要跟着去。汤泉行宫大得很,多几个人也热闹,那就一起去呗。
甄惠也要去,程柏在旁边巴巴的看着。甄惠颇为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顾晨哈哈大笑,劝了劝,新婚不到一年,怎好将程柏独自留下。再者,上官敏身子大了,算算日子,冬日里差不多就要生了。她这个做弟媳的,还是留在侯府里好。
程柏也跟着劝,那般的不舍哟,甄惠要是去了,程柏就能化成块望妻石。
甄惠懂事的应了下来,又瞪了程柏一眼。程柏被瞪得浑身舒爽。
说到孩子的事,顾晨想起了秦毅的孩子秦正。她命周叔找人加紧用金子打造出一个长命锁,然后亲自去了趟秦府。
张氏和陈氏得知瑞王到来,恭敬相迎。
顾晨含蓄的说了一番话,她依然会将秦正收为义子,但不能大摆宴席,请她们能够谅解。
二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对朝堂的凶险不是一无所知,自然明白了瑞王的意思。也知道瑞王多是为了她们,为了秦正考虑,感激不已。
秦正如阿笙所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悉心养育,长好了不少,看着与足月出生的孩子好似没什么不同。顾晨抱过孩子,秦正不认生,对着她直笑,嘴上还冒泡。笑声那般纯稚,暖了顾晨的心,拿出长命锁,亲手为孩子戴上。
张氏抱着孩子,和陈氏目送瑞王离开。
陈氏到现在都记得那日安国长公主牵着瑞王的手,如恩爱夫妻一般,让她羡慕不已。如今看着瑞王独自一人,心中有了一丝怅然。
没过几日,瑞王一行人离开了京城,去往汤泉行宫。魏瑾来了秦府,奉安国长公主之命,送上了一枚用上好的白田玉制成的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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