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此刻的含春阁略显空荡,莲儿已在房外等候,屈膝行礼,请王爷入内。云逍收到主子的示意,将钱妈妈打发走了。

顾晨独自入内,刺目的红绸等已被撤掉,只那樱桃红的纱幔还在。

宋雪坐在琴案后,不声不响,好似不知有人进来了。

顾晨坐在了昨日的位置,隔着纱幔看向宋雪。

莲儿手脚麻利的斟茶倒水,眼睛不时扫过瑞王和小姐,悄悄退了出去。

青玉香炉飘出丝丝松香,在房内画出飘忽的痕迹,弥漫四散……

“王爷可想好要从何处学起?”

顾晨摸着扳指,道:“雪儿,我已经知道你为何不愿离开含春阁。你的娘亲……”

宋雪打断了她的话,“王爷来此是为了学琴,旁的,皆与此无关。”

“我知道你……”

宋雪嗤笑一声,道:“王爷,你什么都不知道。”

顾晨沉默良久,道:“你说的对,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细细说与我听,可好?”

这次换成宋雪沉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含春阁渐渐热闹了起来。

纱幔内突然传出了轻佻的笑声,宋雪软了声,道:“王爷莫不是……不是来学琴的?王爷可是要饮酒吃席?王爷若是要饮酒吃席,贱妾愿意相陪。若是王爷想要春风一度,贱妾也愿伺候。”

“雪儿!”

这一声含着恼怒,宋雪却恍若未闻,笑得近似放荡。

“王爷可是被贱妾说中了心事?此处是含春阁,寻欢作乐、纵情放肆、一晌贪欢。王爷何须恼怒?”

顾晨眉头紧蹙,道:“你若不愿说,便不说。何必用如此自轻自贱的话来激我?”

蜡烛燃出泪,在寂静中响起爆裂声。

顾晨心痛难忍,平复几息,道:“雪儿,抚琴吧。”

少顷,琴音响起。

先是低沉徐缓,闻之静穆。接着琴音渐高,一波一弄之间琴音在一唱一和,仿若知己相谈。铮铮之音明朗轻快,如清澈的溪流蜿蜒山间。音韵悠扬,绵绵如细流,空灵如行云。然,琴音在最高处却急转直下,密集如滚滚暴雨,从天之上落于尘之下。知己间的唱和变为针锋相对,怒吼爆喝荡在胸间,喷薄的怨气似要不死不休。躁乱止于一声铮然,琴音归于平和,渐转至空灵,复又淡然消逝,尾音袅袅,恰似决裂之后相忘于江湖。

顾晨久久不能回神,许久后,道:“我明日再来。”走至门前,身形顿住,落寞的问道:“明日,是不是要弹《不复见》?”

一曲《莫相知》让宋雪面染薄汗,房内只听得到她的呼吸声。

顾晨长叹一声,道:“我日日都会来。”说罢,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一楼内饮酒谈笑的诸人见瑞王走下来,瞬间安静。等瑞王离开了含春阁,轰的一下又吵闹了起来。

顾晨说了日日都会去,可她却不知该要如何与宋雪相处。如此下去,是否自己每次出现,都会让雪儿与自己的隔阂越来越深?马车摇晃,顾晨面露痛苦,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宋雪双眼无神的坐在琴案后,莲儿唤了多声,她才有了反应。松开紧握着的手,掌心又是一片青紫。

明月当空,甄惠回了国公府,脚步匆匆,道:“娘,阿姐又去含春阁了。”

今日是她长这么大,阿姐第一次对她露出不悦之情,这让她久久不能释怀。

“娘,昨夜你不愿告诉孩儿。可刚刚阿姐又去含春阁了,这到底是为何呀?”

赵婉细细想了想,道:“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我知道的也不多。”

甄惠乖巧的坐到母亲身边,道:“娘知道多少就告诉孩儿多少,可好?”

赵婉放下手中的书,道:“你姑母故去时你还小,你可记得,你姑母留给你阿姐一块松鹤祥云白田玉佩?”

甄惠仔细回想,道:“好像是。可这么些年,我不记得阿姐佩戴过。”

“那是因为你阿姐将这玉佩送给了忠义侯府的庶女。”

“忠义侯府的庶女?啊?含春阁的宋姑娘?”

赵婉点头,道:“对,正是她。当年老侯爷病入膏肓,药石无功,却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皇上得知时正和皇后,安国公主,还有你姑父和你阿姐在一处,几人一同去了忠义侯府。就是在那个时候,将玉佩送给了她。后来,晨儿与我说是因为喜欢那个妹妹,怜惜那个妹妹,不忍心见她受尽磋磨。”

甄惠难以置信,“阿姐竟将姑母留下的玉佩送给了只见了一面的人?”

“正是。”

甄惠的脑子不停的转着,脱口而出:“阿姐不会是对宋姑娘一见倾心吧?”她立马捂上了嘴,小心翼翼的看向母亲,磕磕巴巴的道:“不……不会的。老侯爷走的时候,宋姑娘才多大?十岁?阿姐也才……才十二三?她们还都是女子。”

“莫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胡言乱语。你阿姐做事自有分寸,无须担心。记着,这事不可让你祖父和祖母知道,免得他们忧心。”

甄惠胡乱的点头,满心想的都是自己的猜测,心脏砰砰狂跳,竟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甄惠离开后,赵婉才露出了担忧之色。希望晨儿只是为了学琴,或是有什么旁的谋划。若真是被惠儿言中了,也希望晨儿只是一时兴起。否则,真不知会如何收场。

这一夜,京中继续谈论着瑞王去含春阁的事。被谈论的瑞王和宋雪又是一夜未眠。看似与此事无关的甄惠是坐卧难安,辗转反侧……

翌日,顾晨精神不济的坐在亭子里,她不想晚些去含春阁还是得个昨日般的结果,可又想不出要如何打破这僵局。

海遥听得主子长吁短叹,从早上算起,这已经是主子第十七次叹气了。她是真不明白,为何主子去了含春阁就会愁眉不展。纵然宋姑娘琴艺了得,可学琴学得如此难受,还不如不学了呢。

“海遥,你让人去文昌侯府一趟,请程柏来王府一叙。”

海遥止住了胡思乱想,应声去办。

程柏到王府正是午饭的时辰,顾晨命人摆上美酒佳肴,邀程柏入席。

程柏饮下一杯酒,赞道:“好酒!”见顾晨闷闷不乐,知她必是有心事。但顾晨不开口,他也不好贸然询问。正好趁这个时候,他将孙尚书在朝堂上帮忙的事说了。

“给孙大人添麻烦了。孙大人肯帮忙,定是继善出了力,我必要好生谢过继善。我也应亲自向孙大人道谢,可我若去了孙府,恐会让旁人联想甚多,给孙大人添更多的麻烦。”

程柏道:“大可不必。继善出力,那是应当的,你与他言谢,岂不是见外了。至于孙大人,那就更不用你去谢了,我爹已经去谢过了。”

“令尊怎会……”

“呵呵,你别看我爹总是两手一摊,什么都管不了的样子,其实我爹比我还精呢。他猜到继善知晓此事,当夜便去了孙府,将事情托到了孙大人的手上。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爹和孙大人会将此事解决了。”

顾晨笑着道:“我那时顾不得许多,不曾想得周全,幸好令尊和孙大人出手相帮。孙大人那里我不便去,但侯府,我却去得。王府与文昌侯府一向交好,我回京这么久都没有登门拜访,是我疏忽了。还望令尊和令堂不要怪罪我这个做晚辈的,改日我定会登门拜访。”

“欸,你这是哪里的话。你如今是权倾朝野的王爷,多少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这王爷当的并不自在。你能不动就不要动了。你也说了,咱们两府相交甚好,家父和家母怎会不明白你的难处。”

顾晨举杯,道:“来,我敬你一杯!”

二人举杯饮尽,程柏道:“这事暂时是压住了,可后面说不准还会有人拿这事针对你,你要有所防范。”

“皇上若是责罚,我受着便是,必不会让你和继善受到牵连。”

“自小咱们就一起抄过书,我和继善怎会在意这个。再说,那些人要针对的是你,不会在我和继善的身上做文章。”

二人饮了许多酒,程柏见她还是不说心事,终于主动问道:“你找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顾晨将两人的酒杯斟满,道:“不瞒你说,我确实心中烦闷。这两日我去见雪儿,只觉雪儿与我隔阂甚重。她对我似是有着极大的怨气,我不知该如何化解。”

程柏想了想,道:“我有些不解,你想尽办法要为宋姑娘赎身,甚至冒着损毁名声的风险,不惜亲自前去含春阁。你这是在帮她,她为何不谢你,反而还要怨你?”

程柏的话让顾晨一怔,是啊,雪儿为何会如此怨自己?自己一直被懊悔和愧疚牵扯心神,只觉得雪儿理应怨自己,却没有细想过雪儿究竟为何怨自己。

程柏慢悠悠的喝着酒,等她想清楚。

顾晨一时也想不太通顺,只把猜测说了出来。

“我与你提过,我曾与雪儿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忠义侯府,老侯爷故去的时候。那日,我在侯府见到了雪儿,她被康氏磋磨得与街上的乞儿一般。不,连乞儿都不如。《从母法》已废……罢了,就算说庶女如婢,但随便一个下人都可以对她打骂,全然不把她当成是宋括的女儿,甚至都没把她当成个人!街上的猫儿狗儿都活的比她好……我不忍见她被人如此欺凌,出手帮了她。你不知道,当时雪儿看着我的样子……我到现在都清晰的记得。”

顾晨饮了一杯酒,道:“我没有忍住,当着皇后和侯府众多奴才的面训斥了康氏,让她久跪在地。现在想来,康氏那等恶毒的人,必是对我怀恨在心,但又不能将我如何,怕是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雪儿的身上。雪儿才会被康氏卖入了含春阁,落到如此田地。雪儿如何会不怨我?我只帮了她一时,却害了她一世。”

程柏琢磨着顾晨的话,良久,道:“我觉得宋姑娘被康氏如此对待,不一定是因为你。至于说宋姑娘怨你,这都是你的猜想。想弄清楚缘由,还是要让宋姑娘说出来。”

顾晨苦笑,“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她与我说。她都不愿见我。”

程柏给她斟满酒,道:“你找我来,就是有心与我说此事,对吧?可你却一直不开口,直到我问你,你才说。这便是了,你问她呀。她若是不愿说,你还可以想办法逼她说呀。逼迫是下策,可若是不让她说出来,你又如何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已经喝了不少吧,是不是喝了酒,有些话也好说出口了。酒可壮胆,亦可醉人,让人放下些许防备。你大可与宋姑娘多饮些酒,说不定她就开口了呢。”

“我怎好让她陪我饮酒。”

“你顾忌太多了!你与我可以饮酒,与宋姑娘怎么就不可以了?你越是如此顾忌,越会让宋姑娘多想。我跟你说,风尘之中多性情中人,那些姑娘是有真性情的。你不要畏手畏脚。”

顾晨想通了不少,举杯道谢。难得畅饮一番,竟有些醉了。

程柏是骑马来的,留意着分寸,没喝醉。这里就是王府,他不用担心顾晨,将人交给海遥和云逍后,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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