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孟来空虽与叶渡之所求之道有异，但心里依旧尊敬叶渡之如兄如长，绝不会和魏慎行合谋做违背江湖道义，违背良心的事，“魏慎行见劝我不成，便以整个苍山作为要挟，说他有两条路可以选，无论选哪一条，都能让安王离开江湖，回到朝堂，回到他嫡出皇子的高贵身份，继承大周皇位。一条，是杀叶渡之，灭落叶山庄，另一条，就是杀我，灭苍山。”

“先皇以为，没有了叶渡之，安王爷自然就会回到皇城，可他一点都不了解安王的心性。安王最是重情义，他会回皇城，继承皇位，但他为的却是找出凶手，为兄弟报仇。结义兄弟死的是哪一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安王一定会为兄弟报仇，如此，他就需要力量，安王身后的世家大族，身为李氏皇族皇子的权力，这些都是他转身回皇城，就唾手可得的。魏慎行威胁说，若我若拒绝他，他就把方才的选择，与叶渡之同样说一遍。叶渡之会如何选，选牺牲自己的落叶山庄，还是杀了你，牺牲苍山？”

“苍山和落叶山庄，与朝廷于暗鹰卫而言，左右不过是三教九流的草莽，又有何力量，和朝廷相抗？”孟来空怕了，他身为苍山掌门，决不能拿苍山做赌，赌叶渡之会选牺牲自己的落叶山庄，他可以不畏死，可他死了，苍山如何？师父将苍山交于他手，他却因为自己的大义，将苍山覆灭，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人人都有软肋，人人都有背负，人人都有野心，人人皆可诱惑。所谓的大义，永远排在这些之后。我害怕大哥做出的选择，所以，我必须先做出选择。”

叶渡之曾将秋水剑诀的弱点告诉过孟来空，孟来空将之告诉了暗鹰之主。他本存着侥幸之心，想七杀门就算知道了秋水剑诀的弱点，但以叶渡之的武学造诣，秋水剑诀只是他武学境界中成就最高的一支，他的武学融百家之长，并不只停在秋水剑诀一道之上。杀落叶山庄的弟子容易，杀叶渡之绝无可能。

可他低估了魏慎行的城府，他都能想得到，专司情报的魏慎行，岂能想不到呢。魏慎行给了他暗鹰暗杀时常用的无色无味的毒药，可以暂时让人心神烦躁，内息受制，出现幻觉。他趁着在落叶山庄做客，将毒药混进了落叶山庄的酒窖，他知道角落的酒是专为庄主备下的有助武学修为提升的药酒，必在三日后送到叶渡之饮食中。

他不得不做了对不起大哥的事，为了苍山，亲手将落叶山庄推入了必死之局。

他自知无脸以对义兄，甚至没有资格做武林人人敬仰的苍山掌门。他在落叶山庄灭门之日出现在落叶山庄，亲眼见七杀门之狠毒，庄主叱咤磊落一生，却死于小人阴谋，落叶山庄除了当时住在安王府的叶熙，更无一人活口。

“一切如魏慎行所说的那样，陛下知落叶山庄之劫，为了向七杀门复仇，离开江湖，返回皇都，我请命辅佐陛下左右，以苍山之力相助陛下，不久先帝驾崩，陛下登基为帝，第一道旨意便是命暗鹰卫和苍山合力诛灭七杀门。陛下信了魏慎行，误以为英王府是背后主谋，可陛下从不知道，先帝和魏慎行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而臣……正是帮凶。”

安王登基，国号宁安，苍山因拥立新帝有功，风头远超钦天监，新帝甚至允许苍山弟子不用经过演武场的训练，可以直接加入护卫皇城的御林军。

宁安帝不喜算卦，钦天监逐渐落寞，直至彻底消亡。之后的武林大会，宁安帝亲临，居坐苍山主宾。裁判见风使舵，再也没有不公正的裁决，苍山弟子凭着高强的武艺，赢下场场胜局，终不用再受衍山的憋屈气。

孟来空也做了武林盟主，中原武林在他的带领下，越发强大，曾经的江湖草莽，三教九流，因着武林盟主和宁安皇帝的结义知情，开始受朝廷重用，苍山更是不遗余力成为宁安帝稳坐皇位的后盾。宁安朝间，如国号所定，国富民强，天下宁安。

只是，孟来空从未尝过一日安宁。

“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悔愧之中，我无时无刻不担心魏慎行会对阿熙下手，我答应阿泉的请求准他入暗鹰卫，是想他提防着魏慎行，我指点阿熙尽快学会秋水剑诀，好在阿熙天分继承大哥，武学修为渐长，如今也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孟来空对叶渡之的背叛，唯有想在叶熙身上弥补一二，在阿熙在乎的人身上弥补一二。

当年李长舟被江湖人士合力救走，中了暗算，落入江中，是苍山弟子将李长舟从江中打捞出来。暗鹰当时盯着槽帮的一举一动，魏慎行试了多次，也没办法避过暗鹰耳目，再将李长舟送到黎念处。叶熙对李长舟的感情，他看在眼中，他想过带李长舟回皇城，依着陛下的心性，断不会让李长舟就这么死了，但又想，就算回去了，能不能保住李长舟一条命另说，那些世家大族，也不会放过英王府的世子，反倒让陛下更加为难。

或许是天命，孟来空正思量如何处置半死不活的李长舟时，遇上了章寂，虽不知这位销声匿迹很久的钦天监天师，为何一个人在江边，似乎很郁闷，但孟来空想着，当年是章寂问天，说李长舟是福星将世，才把李长舟送去了西北，若章寂带李长舟回去，借着问天再编几句瞎话，说不定就能把那些世家的嘴给堵住。

他此生最痛恨衍山和钦天监，自然也不愿意去和章寂谋事，只把李长舟丢在了章寂这些日子常去的江边上，想章寂看见了，总不能放着不管。

可章寂没有回皇城，竟然消失了，连着李长舟那半死不活的身体，自那一日后，就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他们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无人知道。

武林盟，暗鹰卫，乃至江湖中情报云集之地亭云阁，都没有章寂和李长舟的半点痕迹。

“不……不可能……”宁安帝颤抖着，“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魏慎行冷笑，“李安，英王也是你的兄长，可你逼死英王时，可曾想过他与你同父。二皇子也是太子的弟弟，不也为了权位妄想哥哥去死？更何况，初云三侠，根本没有血缘干系，只是江湖结义而已，是你太幼稚。自古皇权路，哪一条不是踏血而出？让你这种与皇位一点也不般配的皇子，当上大周国的皇帝，先帝他就该死。”

“你住口，都是你……”宁安帝拔出天子剑，指向魏慎行，“都是你从中挑拨……”

“你以为我和孟盟主的默契，就只有杀叶渡之那一次？”魏慎行捡起孟来空掉在地上的断剑，“我藏匿七杀门为我所用之事，孟盟主一直都知情，可他却与你之只字未提。太子靖明道遇刺，苍山弟子随行护卫，难道都看不出是七杀门的招数？他可有告诉你他的怀疑？还不是如我所意，将刺杀太子的罪过，尽数推给了李长舟，企图将七杀门还有余孽在世，掩盖过去。”

“我……”孟来空无言可辩，他的确有意瞒着宁安帝七杀门之事，他怕，怕宁安帝知道叶渡之的死，落叶山庄的灭门，其中有他的手笔。反正李长舟都是个在世上消失的人，多一条罪过少一条罪过，都对局势没有影响。且魏慎行还动不得，他做事阴狠，从不留活口，他寻不出可以一击置他于死地的办法，不宜过早撕破脸。

“李安，你所谓的江湖义气，兄弟情谊，也不过如此，”魏慎行张狂的嘲笑，让人听着胆战心惊。

一再的痛心疾首，牵动旧伤复发，宁安帝再忍不住，一口鲜血涌出肺腑。

“父皇！”叶熙见宁安帝吐血，知是旧伤又犯了，她想奔去查探伤情，可她的任务是保护太子，魏慎行尚在殿上，她决不能丢下王兄不顾。

“陛下！”堂上群臣，骤然失色，有的想越过护卫，皆被护卫挡住，破口大骂魏慎行阴险恶毒。孟来空离得最近，几步跃向龙椅，一手搭上宁安帝的脉搏，被宁安帝狠狠甩开，帝王剑瞬间架在孟来空的脖颈侧。

孟来空闭上眼镜，若宁安帝要杀他，为大哥报仇，他决不反抗。

太子殿下归来，带回了先帝暴毙的真相，也在朝堂之上列数魏慎行罪行，昭告天下，今日，他尽整个武林之力，布置刺杀，魏慎行插翅难飞。此生于世，他背叛大哥，背叛结义誓言，早就该下黄泉，可他放不下苍山，更担心二哥再被魏慎行谋算。魏慎行若死，二哥再不需要他，他终于能说出真相，死在二哥手里，或是死在阿熙手里，才是他罪有应得的结局。

宁安帝看着帝王剑下的孟来空，这是他的结拜三弟，与他一起游历江湖，又和他一起面对朝堂权谋，大哥死后，这个世上，他唯有孟来空一个可信之人，以性命相托付的挚友，可孟来空又瞒了他多少事呢。

在孟来空心里，他是兄弟，是挚友，还是君王，是主上，甚至是……利用的对象？

宁安帝真想一剑把他的心挖出来，亲眼看清楚。

可他的剑，明明在他自己手中握着，却无法前移半分。

孟来空背叛大哥，是杀死大哥的帮凶，难道他就不是帮凶吗？若他没有认识大哥，若他没有去落叶山庄做客，若他没有和大哥结拜，若他看到父皇催促试探的信函就立刻返回皇城，安心做他的皇子……

魏慎行就不会去苍山，大哥就不会死，落叶山庄就不会满门皆灭，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他生于淤泥缠身，肮脏黑暗的皇族，就不该肖想，那风光霁月的江湖。

孟来空说苍山靠着他，才得到了公平，才有了在武林中今时今日的地位。可他若是没有没有孟来空为他日夜奔走，初回朝堂时，根本无法应对世家的谋算逼迫，没有苍山弟子为他披荆开道，他的皇位，坐不到如今这般安稳，大周国的朝堂，也未必会有当下如此干净清明的朝局。

如果他和孟来空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非要用“利用”这个卑劣的词汇形容，那到底是谁在利用谁呢？

宁安帝抹去嘴角的血，运功平复激荡的内息，天子剑锋，转向魏慎行，“今日必杀你，为大哥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