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津丸?”瑛儿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赵清城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公主薨逝,死因尚未昭然。依你所言,她近日身体并无大恙,饮食起居亦皆如常。以公主素日习惯,凡入口之物,除了膳食,便是补品。这香津丸,实为关键。姑娘身边可有此丸?”
瑛儿道:“因公主近来甚喜香津丸,奴奴婢恐她多食伤身,便让余嬷嬷藏于密匣之中。奴婢这就唤她取来。”
赵清城轻叹一声,眉间微蹙,语气中透着无奈:“如此便不妥了。若余嬷嬷就是下毒之人,此刻恐怕早已察觉。但愿是我多虑,只是还需谨慎。先遣人告知侍卫长邱奉宸,速将余嬷嬷与府内医官扣押,以防不测。”
瑛儿却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赵公子有所不知,余嬷嬷断然不会谋害公主。”
赵清城微微一愣,奇道:“姑娘何以如此笃定?”
瑛儿眼含温情,轻声道:“余嬷嬷是公主的奶娘,她对公主疼爱无比。公子若说她会为公主赴死,奴奴婢信得过;若说她会害死公主,奴奴婢实难相信。”
赵清城沉默片刻,微微点头道:“是否无辜,还需查证后方能定夺。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冤枉好人。只是眼下需先稳住余嬷嬷与医官,待拿到实证再行审问。关键是要拿到公主所食之香津丸。”
瑛儿语气轻松道:“公子多虑了,奴奴婢这就将药丸取来。”
赵清城点了点头道:“甚好。”
然而片刻之后,瑛儿却一脸沮丧而归。她低着头,声音中带着歉意:“公子,香津丸皆已用尽了。”
赵清城眉峰一挑道:“此话怎讲?”
瑛儿抬起头,眼中满是悲戚:“余嬷嬷说,药丸本就不多。公主生前甚喜此丸,她便在守灵时,尽数投入火盆,以祭奠公主。”
赵清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盯着瑛儿,眼中闪着寒光:“速遣人通知侍卫长,将余嬷嬷与府内医官拿下!”
瑛儿愣住了,不敢相信赵清城竟如此决绝。她结结巴巴道:“公子,余嬷嬷她……”
赵清城打断了瑛儿,语气不容置疑:“事已至此,不容迟疑!公主死因不明,香津丸本是唯一线索。余嬷嬷此举,分明是欲盖弥彰!”
瑛儿站在原地,未有动作,脸上却露出不忿之色。
赵清城见状,语气稍缓,柔声道:“瑛儿,我知道你信得过余嬷嬷,只是如今事态紧急,必须先将她扣押,方能查出真相。公主死因未明,若真有阴谋,我们绝不能放过任何一处疑点,对吗?”
瑛儿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道:“好,奴婢这就去通知侍卫长。”
稍后,赵清城坐在书房太师椅上,轻摇折扇,看着眼前垂首而立的余嬷嬷。
余嬷嬷相貌平常,年约五旬,因保养得宜,脸上不见一丝皱纹,只是鬓边几缕白发略显苍老。她头戴银色抹额,身着上等香纱绸衫,显是府中地位颇高的老嬷嬷。
“余嬷嬷,你为何要将药丸销毁?难道你在做药丸时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赵清城冷冷问道,声音中带着一股压迫之意。
余嬷嬷抬起头,面色平静,道:“销毁?公子,此丸乃公主生前最爱,奴奴婢用药丸祭奠公主,有何不妥?” 她的嗓音极为嘶哑难听。
赵清城皱眉道:“听起来余嬷嬷你嗓子欠安,咱们还需长谈,要不要先喝些水润润喉?”
余嬷嬷撇了下嘴角,拒绝道:“老奴前几日中了暑气,头有些痛。公主薨逝后,老奴日夜伤悲,哭坏了嗓子,喝水也无济于事。”说罢,她看向站在赵清城身侧的瑛儿。
瑛儿亦是感同身受,她望着余嬷嬷,眼中满是怜惜。
余嬷嬷又道:“国姓爷,老奴侍奉公主多年,对主子的忠心,天地可鉴。公主吃了我配的药丸也从未出现身体不适,为何公子要诬陷老身?”说罢她望向瑛儿。
瑛儿忙对赵清城保证道:“殿下仙逝前,的确身体从未出现过任何异样,不像因吃了香津丸中的毒。”
听罢瑛儿这样说,余嬷嬷大声哭喊道:“黄天在上,老奴若是做了对不起公主殿下的事,就让老奴立时横死!”说罢,只见她眉毛紧拧,双眼圆睁,似有怒火在眼眸中闪烁,却又瞬间敛去,紧接着身子一晃,软软地向后倒下,仿佛被这怒气冲得没了力气,已然支撑不住。
赵清城见此情景,忙站起身道:“瑛儿姑娘,我看余嬷嬷现在身体不适,这么大年纪了,可别出什么差错,还是差人先扶她下去歇息吧!” 说罢,他轻晃折扇掩面叹息。
余嬷嬷听罢,唇角微微勾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随后她便任由两名侍婢搀扶了下去。
扇面之后,赵清城的目光透过扇骨上的镂空花纹紧随着余嬷嬷而动,没有放过她身上一丝一毫的变化,直到余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收回目光,心中已然有了一份笃定。
晌午过后,怡和公主空旷的卧房里,灰尘在光柱中翩翩起舞。瑛儿正低头整理着公主的遗物。
几日前,这卧房里还是另一番景象: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精致的红木家具上,映出一片金黄。公主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整理着自己的发髻,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发簪,镜前的桌上放着一个首饰匣子。那是一只精美的檀木首饰盒,上面雕刻着盛放的牡丹。
此刻这间卧房却变得如此萧索:红木家具依旧精致,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梳妆台上,铜镜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映不出任何影像。那只精美的檀木首饰盒依旧放在桌上。
瑛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这首饰盒,忆起前日的情景:
瑛儿缓步进屋,隔着幔帐瞧见公主坐在梳妆台前,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发簪,眼神却时不时地瞥向一旁的首饰盒。
公主轻轻打开首饰盒,从里面取出一个绿色的小袋子,那袋子是用上好的西北锦缎制成,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白色月牙。公主小心翼翼地打开锦袋,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香津丸。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抓起一颗,准备放进嘴里。
瑛儿见状立时大声喊道:“殿下!“
怡和公主心中一惊,手中的丸子从指间滑落,滚到了地上,藏进了角落。她急忙回头,脸上露出一丝惊慌:“瑛儿,怎么了?”
瑛儿缓缓道:“我刚刚听鸳儿说您屏退了随身侍女,一个人呆在屋内。我怕您因为赵郎的事,又要……”
公主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乏累。你放心,我不会再尾随赵郎了。”
瑛儿走到公主身边,眼光扫到了檀木首饰盒,不动声色地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整理杂物,眼神却时不时地扫向公主。
公主心中不安,眼神不自觉地飘向首饰盒。
“殿下,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瑛儿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轻声问道。
公主摇了摇头,故作镇定:“没有,本宫只是有些累了。”
瑛儿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殿下,您从小到大,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呢?”
公主心中一慌,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是呀。”
瑛儿没有再追问,而是继续整理梳妆台。她的手假装不经意间碰到了首饰盒子,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突然,瑛儿迅速打开盒子,将锦袋里面的津丸拿出,赫然放在手中。
公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偏过头,不看瑛儿的眼睛。
“殿下,是余嬷嬷偷偷拿给殿下的?我这就找她理论去!”瑛儿说罢,面罩寒霜,拿起袋子就要往外冲。
公主急忙拉住瑛儿的手臂道:“罢了,罢了。余嬷嬷这样做也是为了宠我,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我以后再也不瞒着你偷吃这丸子了。”
瑛儿叹了口气,眼中含泪道:“殿下,您对瑛儿来说最为重要。您可是奴婢小心翼翼看着长大的,哪怕您的手指头破了一点皮儿,奴婢都会愧疚良久,何况是这入口的东西?您是金枝玉叶,决不容有半点闪失。”
公主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道:“好吧。”
瑛儿微微一笑,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公主的性子,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但只要能让她少受些苦,她愿意多费些心思。
想罢,瑛儿的肩膀微微颤抖,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但泪水还是忍不住从脸颊滑落。她低下头,将匣子轻轻放回了原处。
月夜微风轻拂,水蓝色的薄纱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灯笼内的火焰也随着风儿跳动,映照出赵清城沉思的面容。他端坐在自家书斋里,借着的烛光,望着手中公主的香囊,往事涌上心头:
自己和怡和公主的相识是在去年的“立春”日。他在金明池畔的御驾之前与公主的不期而遇,便让怡和公主一见倾心。
在端王爷的软磨硬泡下,他只好收下公主的一只金丝锦燕发饰,却没有回赠给怡和公主任何信物。尽管端王爷天天追着自己索要回赠的信物,但他都委婉地推托了。
现在他瞧着公主遗赠的香囊,见那上面的金色丝线,与怡和当初赠他的锦燕丝线一模一样。
赵清城心想:难道怡和竟将初遇之日鬓边佩戴的一对锦燕发饰,一只送予了我,另一只却拆了线,缝制成了这个她随身佩带的香囊?
赵清城眉头紧锁,思绪如潮。他轻轻摩挲着香囊,想起初见怡和时的样子:她眉眼如画,双眸含情,微微一笑脸颊上便现出一对梨涡,仿佛春日里的一缕清风。一个纯真、可爱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他的心中不禁一痛。
赵清城缓缓闭上双眼,将思绪拉回到眼前的案子上,细细思索起怡和的离奇死因。
一番思考后,他伏在案前,手中的狼毫笔尖在纸上轻轻挥动,一行行俊秀的小楷跃然纸上。他在落款处画了一只飞鸟,信纸的边缘用细小的字迹画了几行美丽的花纹。
确认左右无人后,赵清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瓶身小巧玲珑,通体透明,里面盛着一种淡紫色的粉末。他轻轻拧开瓶盖,将瓶中的粉末小心地倒在信纸上,然后用手指轻轻涂抹均匀。这粉末一接触到信纸,便迅速渗入其中,仿佛与纸张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赵清城这才将信纸小心地折好,放入一个素色的信封之中。
他起身唤道:“谦叔。”
管家谦叔应声而入,躬身施礼,道:“少爷有何吩咐?”
赵清城将手中的信封递给谦叔,道:“将这信函送到金鱼巷的笔墨铺子里,让他们好生看管。待有人说出暗号密语来取,就立刻跟踪此人,将他的消息及时报我。”
谦叔接过信封,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会意的笑容,道:“少爷放心,老奴理会得。”
此时,天上残月行出云端,青白色的光洒在他如玉的面庞上。赵清城望着这月光不禁想:这冰冷沁凉的月光竟与手中公主的香囊味道颇为相似,这味道清凉似薄荷,却与她那般热情如火的性子并不相称。
刹那间,他的脑海中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与眼前的事情颇有关联。他闻着这香囊的味道,凝眉静思。忽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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