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我甩开她的手，“他头部受过伤，还失忆过，万一再犯，记不得我们了怎么办？找不着回来的路怎么办？”
“可是干娘——”
封峤拉走槐序：“姑，我们这就去找。你累一天了，赶紧坐下歇会。”
晚风拂过，檐下风铃轻响。
我倚着廊柱坐在阶前，五年前的记忆碎片，不断在脑海里盘旋闪现，却拼凑不出想要的答案。
抓了吗？——抓不住……
放了吗？——放不掉……
曾经随心所欲的我们，究竟去哪儿了呢？
混沌之中：我独自坐在桌前饮酒，对面行来一人，面目模糊不清；我同他说话，他的声音也含混不清；我伸手去拉他，却见他身形一闪，竟凭空消失了……
我打了个激灵，头磕上廊柱，霎时便醒了，低头一看，身上披着件短褐，却是林钟的。熟悉的身影，蹲在蜀葵架下，我长松了口气，掀开衣裳起身，屏息走近，甩手狠击他的后背！
功败垂成……
林钟反手托住我小臂，顺势将我牵到他对面，头也不抬道：“别打，手疼。”
说又说不得，打又打不得，这日子——委实没法过了！
我闷声站在原地，憋了一肚子脏话，脱口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以为是，将一些世俗的喜好强加于你；更不该冲你发那么大火。可抛开这些不谈，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要么一声不吭，要么说话像猜谜……这样很累人，你明不明白？”
林钟敛目：“明白。”
“你明白什么？”我嗔道，“我问你——你方才上哪去了？饭点也不回来。大家都忙活一天了，还要费工夫去寻你。”
林钟抬眼：“你让他们去的？”
“我才没有！”我急忙否认，“我让他俩别去，他俩偏要去。”
林钟缓缓起身：“我进山找那只背篓，找到了，见天色尚早，就去捡些菌子。”
槐序和封峤前两天拾菌子，不小心把我常用的背篓搞丢，被我说道好几天。我瞥了林钟一眼：“一只旧竹篓，丢就丢了呗，再上集市买一只便是。捡的菌子在哪？我去给你下碗面。”说着，抄手往厨房走。
林钟拉住我一截衣袖，又松开：“东家，我会给你养老送终。”
一转眼，熊图离开客栈已半月有余。
听巡检司的官兵说，晏夷此番作乱，实属有备而来。
前些日子，罗氏国内乱，永宁河下游百姓北上逃难，大量涌入晏州。为免生灵涂炭，知州黄信大人冒险开了边禁，又多方筹措过冬钱粮，安置流民。不想此等善举，却遭酋首觊觎，引贼寇入州衙，杀害知州，抢占钱粮，将流民收编入伍。叛军又突袭梅岭堡，夺得不少辎重兵器，眼下正与长宁军在淯井外围交战，战况十分胶着。
说完这些，郭成浓眉紧锁：“唉，今年这个年，只怕是不好过喽！”
我忙问：“为何？”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兴文与筠连，隔水相望。这一仗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往后头天一冷，必定会有大量难民涌入南广。青娘子，并非我要危言耸听，稳妥起见，你们还是早做准备。”
我向他拱一拱手：“多谢巡检大人提醒。”
午后晴明，我叫上槐序，一道去州衙还马。
数天前，我二人赴筠连采买，所驾两骑中的一骑，在集市受惊呕吐。我俩就近将马牵到州衙，托时雨帮忙照看几日，顺带借走他的“登云”做脚力。
转到州衙所在街巷，远远瞧见衙门口有不少卫兵值守。
槐序咂舌：“干娘，看来郭巡检料得不错。你瞧，连州衙都加派人手戒备了。”
我牵马走向门房，两名持械卫兵迅速近前，大声呵问：“站住！什么人？到衙门来干什么？”
“登云”打了个响鼻，前蹄高高跃起，槐序助我控住马匹，扭头看向卫兵，梗着脖子道：“你们——”
我拉住槐序，拱手道：“二位，我们是知州韦大人身旁近侍——时雨小哥的朋友，数日前，借走他的坐骑，今天特地来还。”
卫兵面色稍缓，伸手就要牵马：“马留下，人赶紧走！”
槐序轻哼，持缰的手背到身后，我赶紧道：“我们另有一匹马寄放在州衙，尚需领回，烦请二位通报一声。”
卫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转向我，语气不耐道：“在这等着！”言罢，快步朝门房行去。
见二人走远，槐序气鼓鼓道：“干娘，州衙也不知打哪找来这帮人，大白天的，把我们当贼盘问，凭什么呀！”
“嘘，”我小声道，“方才有一人，我瞧着眼熟，似乎是罗府的亲兵。”
“啊？”槐序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难不成州衙里出事了？”
我心头亦有疑虑：“说不好。”
槐序有些急了，攥着我的胳膊追问：“可是干娘，能出什么事呢？我们前几日来，韦大人和时雨他们，都还好好的呀！”
“沉住气。”我拍拍她的手，“一会见着面再说。”
槐序紧紧挽住我：“干娘，我有些担心……担心见不着。”
乍听此言，我更觉忐忑，略作沉吟：“别管能不能见，一会若要入内领马，我去，你留在外头。”
“干娘！”
正说着话，身着官服的罗重由门房闪出，向我二人走来。
“见机行事，”我挥开槐序牵扯，迎上前道，“通判大人！”
“青娘子！”罗重执手，笑容有些拘谨，视线掠过我身后，“槐序侄女也在。来来来，二位里边请。”
我笑着道：“州衙谨肃之地，诸位大人公务繁忙，山野中人岂敢多作叨扰。让她在这候着，我更了马就走。”
“也好。”罗重颔首，朝身边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走向“登云”，手势熟稔地搭上马颈，抚至门鬃，又从槐序手中接过缰绳，牵马信步而来。
罗重与我并行在前，随从居后，进得州衙，路逢几名洒扫，面系白巾，手捧香炉艾叶等物，脚步匆匆，穿梭而过。
“吭吭——”我佯咳两声，用衣袖掩住口鼻，“好大的艾草味儿。”
罗重面色沉郁：“三日前，衙内突发时疫，蔓延甚快，已有数人病危。现今遵照医嘱，于拂晓午后，薰艾祛秽。青娘子知晓此事，还请不要外传。”
我强捺惊诧：“罗大人放心，青城定当守口如瓶。不知韦大人和时雨……是否安好？”
“他二人都染上了，所幸症状尚轻，正在后院隔离诊治。”说到这里，罗重看向我道，“不必太过担忧，吉人自有天相。”
“是呢。”我点点头道，“罗大人更当保重身体。如今韦大人卧病，邻近晏州又形势危急，南广溪峒的安宁，此刻皆系于头领一身了。”
罗重眼底骤现激动之色，伴随着“登云”的一声长嘶，即刻消逝不见。
他沉沉叹了口气道：“多谢青娘子关怀。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扭头看向身后，那名随从一手紧握马缰，一手轻抚马背，垂首肃声：“属下无能，请官主责罚。”
罗重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次便罢了，手脚放伶俐些，莫有下回。”
“是！”
罗重指一指随从，再对我道：“青娘子，前方即是马房，且让他为你更马。我手头还有些公务需处理，恕不能远送。”
我连忙执手：“不敢，大人公务要紧。”
随从悄然侧身，牵着马走到我前头：“青娘子，这边请。”
“有劳。”眼前之人身材魁伟，瞧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不禁疑窦重生，回首再看罗重，已行至通往后院回廊的转角处，不及多想，心一横唤道：“罗大人留步！”
罗重身形一震，扭头向我看来；他的随从亦转过身，盯着我，一脸警惕。
我冲他潦草抱一抱拳：“这位兄弟，西棚中间一栏的黄鬃是我家的，劳驾你把马鞍换上，我与罗大人还有几句话要说。”
对面的人下颌紧绷，“噢”了一声，抬眼看向我身后。
“青娘子，又有何事？”罗重疾行而至，话音中隐有责备之意。
“罗大人毋怪。”我赔笑道，“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更马，原本还想求见韦大人。
“可如今他染上时疫，不知何时能好，故而恳请罗大人，帮忙询问行市‘判官’佣金给付之事。
“并非青城得寸进尺，罗大人你晓得的，我家槐序也到了备嫁年纪，赶在年前，攒一些是一些么。”
罗重眼风一扫，紧声道：“知州拖欠你多少佣金？”
随从的阴影从脚边漫过来，我屏息答道：“不好说。按榷场成交额折算的，但时长已有半年之久。”
“那——”罗重扬声，“我替你去问一问？”
我拱一拱手：“多谢罗大人。”
罗重再度看向我身后：“把马给她。”
随从默默近前，将缰绳递与我。
罗重又道：“青娘子，你尽快原路返回，在门房等候。待我问过韦知州，会着人给你传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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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石门蕃（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