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康熙的仪仗蜿蜒出杭州城,烟柳画桥的胜景在御驾扬起的尘埃中渐渐淡去。九贝勒府别院的门前却依旧车马簇簇,本地的官员士绅像是从泥土里冒出的春笋,一茬茬地涌来递帖子、送拜礼,门槛都要被踏平了。这些精明的江南大员们,一双双眼睛雪亮——九福晋董鄂氏在南巡御宴上的那一笼“福气包”,不仅让帝后龙颜大悦,那评价“不亚于千军万马”,更是明明白白将九贝勒推上了风口浪尖。九爷府的门庭炽热,几乎盖过了圣驾的余晖。

后宅花厅里,冰釜散发着丝丝凉意,勉强驱散初夏的燥热。胤禟摇着一把素白折扇,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听着贴身长随低声禀报这几日门外的热闹。

“……杭州知府陈大人送了上好的明前龙井茶饼十斤,苏绣双面屏风一架……盐道李大人送的是深海红珊瑚盆景一株,颗颗珠子都有指甲盖大,还有……”长随捧着厚厚的礼单。

“搁库房吧,”胤禟打断他,语调懒散,“都记清楚了,回头按制给内务府呈一份单子。这些东西,宫里都见得多了。”他心里透亮得很,这些人捧的,是皇阿玛那句金口玉言,是那位能把包子做出惊天皇恩来的福晋。

“爷倒是轻省,”卿玥拿着一柄小巧的银剪,正专注地修剪一盆新得的素冠荷鼎兰的枯叶,闻言头也不抬,“东西搁库房是省事,这人心……怕是搁不进去。”

胤禟挑眉,收了折扇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窝,嗅着她发间淡淡的、独属于她的清冽灵泉气息:“怎么?我的福晋还有烦心事?”

卿玥剪下最后一片枯叶,轻轻将花盆放好,才侧过脸看他:“我是在想,昨日那位陈夫人过府闲话,席间‘不小心’透露,说有人私下议论,‘福气包’里用的桃花瓣,乃属春日短暂应季之物倒也罢了,可我见宴上那点缀用的薄荷叶银鱼‘福’字,瞧着新鲜欲滴,却非本地常时……似乎还有流言,道是用了某种极其相似却带微毒的‘迷迭蓟’幼苗。虽是小人攀诬,风不起于青萍之末吗?我琢磨着,这风,怕不是空穴来。”

胤禟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紧,原本慵懒的眸子里瞬间淬了寒冰:“查!元宝!”

一直在角落里当鹌鹑的元宝立刻上前一步:“奴才在。”

“给你三天,把府里里外外,还有昨日给陈府报信的人,给爷查个水落石出!”胤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冷意,“是谁的舌头长了,想尝尝被拔出来的滋味?”

“嗻!”元宝领命,如蒙大赦般退下,后背已是一层冷汗。

卿玥安抚地拍了拍胤禟的手:“爷也别太恼。咱们府上用灵泉水浇灌,万物欣荣,那薄荷银鱼本就是取巧用了些培育法子,早产新鲜些也是常理。只是树大招风,防人之心不可无罢了。”

胤禟低头,看着她澄净而聪慧的眼,心里的火气奇异地被压下,化成一片柔肠:“委屈你了。这才哪到哪,就有人敢在背后放阴招。”

“不委屈,”卿玥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有爷在,我什么都不怕。不过,那些人既然疑心我们府的草木异于常时,我们不如……”她顿了顿,凑近胤禟耳边低语几句。

胤禟起初是惊愕,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近乎恶作剧般的光彩,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哈!你这法子!行!就这么办!来人!把爷从京城带来的那株‘焦骨牡丹’抬出来!”

于是,就在翌日午后,九贝勒府别院中庭,那株名动京华的“焦骨牡丹”被小心翼翼请了出来。牡丹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朵层层叠叠,瓣如锦绫,色似朝霞,花心嫩蕊吐金,极尽妍丽。然而最奇的是它虬曲如炭、漆黑似铁的枝干——这便是它“焦骨”之名的由来,据传曾遭雷击不死,反得更添一分诡异生机。

卿玥亲手执玉壶,用的是康熙御前才用的手法——“点茶”。她用的是空间新泉眼里打来、混入了微量灵露精华的泉水,又特意选了空间特产的、富含花青素的深紫色葡萄干一同煮沸,滤出那神秘的紫黑色水。

“诸位大人夫人请看,”卿玥声音清脆,如同玉磬轻敲,“牡丹,国色天香。昔日焦骨,浴火涅槃。今日请诸位一品,何谓‘枯木逢春’。”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她手腕轻悬,那紫黑色的细流准确地落在牡丹黝黑的枝干上,又从枝叶间淋漓滑落。

奇迹发生了!

原本黝黑死寂的枝干,在被紫黑色水浸润冲刷后,竟一点点褪去了那墨黑,呈现出清晰的、饱满的、近乎半透明的……玉青色!仿佛朽木骤然焕发了新生,那流淌的清流仿佛带走了岁月的尘埃和灼痕,只留下玉石般莹润的肌理!

“天爷!”

“快看那枝子!”

“活了!真像活过来了!”

“老天爷!这……这水……”一位杭州籍的老翰林颤巍巍地指着那“脱胎换骨”的玉青色的枝干,“这是……是瑶池仙露不成?”

整个中庭彻底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被这近乎神迹的一幕彻底震慑住了!没人再去想什么桃花薄荷、迷迭蓟幼苗了。这株举世罕见的“焦骨牡丹”就在眼前,被九福晋亲手用那神奇之水“洗”出了崭新的、不可思议的生机!

陈知府和他夫人脸色煞白,混在震惊的人群中,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们昨日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笺里提到的“迷迭蓟”暗示,此刻回想起来,竟是如此歹毒!若非九福晋有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段……后果不堪设想!

元宝站在胤禟身后,压低声音,迅速回报:“爷,查清了,昨日给陈府送信的小厮是杭州府衙临时调拨进府帮工的杂役,奴才顺藤摸瓜……他收了城西药铺掌柜二十两银子,那掌柜……半月前刚去八爷别院送过一批上等白芨……”

胤禟眼中戾气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大的快意取代。他上前一步,朗声大笑,声震庭宇:“哈哈哈!皇阿玛南巡,见江南物华天宝,本王这‘焦骨牡丹’,今日又托了我这福晋,让大家伙见识了何谓‘枯木逢春’,天降甘露!这便是皇恩浩荡,泽披万物!此水,乃本王夫妇于机缘巧合下所得,取天材地宝,滋养奇花异草,方得此神妙!其生机,岂是那些只知在阴暗处埋首、靠栽赃构陷的蛇虫鼠辈可比?!”

他这番话语含沙射影,掷地有声。尤其是“蛇虫鼠辈”几字,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陈知府和其他知情者的脸上。

陈知府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心中对那指使的人恨极!杭州织造冯大人(八爷党在江南的重要人物)此刻坐在宾客席上,端着茶杯的手也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本想在圣驾走后,让杭州府衙“敲打”一下锋芒过盛的九贝勒,没想到对方竟来了这么一手绝地反杀!非但彻底洗刷了污名,更将这“神水”渲染得如同“皇恩显现”,彻底堵死了所有质疑和构陷的口!还顺带把他们这些暗处的推手,钉在了嫉贤妒能的耻辱柱上!

这脸打得,又狠又响!这闷亏,他们咽得喉咙发痛!

“九爷福泽深厚,九福晋兰心蕙质,真乃天作之合!”

“此神水,闻所未闻!乃祥瑞啊!”

“下官等今日大开眼界,真乃天佑大清!”

恭维声、惊叹声此起彼伏,将杭州官员们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彻底淹没。经此一事,“九福晋精通草木生化,拥有点枯木逢春之无上妙法”的神奇名声,必将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江南,甚至盖过当日“福气包”的辉煌。江南士绅官员们再想针对九爷府,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这莫测的、近乎“仙灵”的手段了。

胤禟睥睨着在场众人各异的神色,只觉通体舒泰。他回头看向身畔的卿玥。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玉壶已放下,紫黑色的水流已干涸,那株“焦骨牡丹”的玉青色枝干在阳光下闪烁着近乎梦幻的微光,映得她侧脸的轮廓柔和而坚定。仿佛无论多大的风暴袭来,她都自有神异手段,化腐朽为神奇,让枯枝绽放出石破天惊的华彩。

他心头的怒火化为灼热的激赏与无法言喻的自豪,走上前去,在全场目光聚焦中,自然而然地执起卿玥的手,紧紧握住,朗声笑道:“本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枯木逢春之景,便是本王夫妇奉给皇阿玛、奉给大清的——赤胆忠心!”

卿玥任他牵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抬眸与他相视一笑。阳光穿过稀疏的花影,洒在两人身上,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辉。

花圃幽香,枝干吐碧。此一役,九爷府携风雷之势,彻底在江南站稳了脚跟。而紫禁城那深不见底的旋涡深处,被胤禩狠狠握在掌心、几乎要捏碎的茶杯碎片上,已悄然浸染上几缕暗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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