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要我过来提点娘娘几句,去年有阵子皇阿玛日日来永和宫,恩宠不断,娘娘有孕时阖宫欢喜。但也便是那几月中,永寿宫侧室刚出生几月的小阿哥病重,皇阿玛竟一次也没去永寿宫瞧他。”大公主的眼神讳莫如深。
“前些日子,小阿哥又病了,皇阿玛听闻便道,念着小阿哥生出来便一直缠绵病榻,特许他生母亲自照料,没想到一直不好,便决定将小阿哥也赐至承乾宫,做皇贵妃养子,由皇贵妃亲自照料呢。”
大公主走后,德妃坐在榻上,只觉得心如针扎般,细密得喘不过气来。
高嬷嬷进来伺候,听德妃细细说了,亦沉了脸子。
二人都觉得浑身恶寒。
永寿宫的侧室,与永和宫从无任何来往,宫中那么多位份低和没有任何封号的嫔妃,有的德妃甚至见了都认不出来,亦想不起名字来。
刻意想了想才记起来,永寿宫去年添了个孩子,正是八阿哥,据闻他的生母是辛者库的贱籍宫女,不知积了几辈子的福,才得了皇上宠爱,还落了个阿哥。
高嬷嬷与德妃面面相觑,许久才道:“娘娘……不知是不是巧合,八阿哥的生母母家,似正是觉禅氏。”
德妃心下明白了几分,太后能打发大公主来提点这些话,自然是已经查明了些什么,但是即便如此,并未听说慈宁宫对这件事有什么论断,深宫平静得如水一般,毫无涟漪。
不多时,太后又打发了两个小太监过来,赏了永和宫小公主一些佛家的小玩意儿,玉佛手、珊瑚吉祥如意等,都不算贵重,但胜在一个“平安”之寓意。
随后,其中一个较为得脸的小太监跪在一边,细语道:“娘娘万安,老佛爷说了,近日的事情她都已经听说了,娘娘和公主皆受了委屈,待公主身子好些了,也即办满月前的两三天,还请娘娘带上公主过来给老佛爷瞧瞧,老佛爷可疼着永和宫呢。”
德妃领会了意思,便给了些赏打发了小太监回去复命了。
崽崽满月的三日前,德妃便差遣高嬷嬷抱着崽崽,只主仆二人便远远地朝慈宁宫去了。
德妃的身子养的大好,也要出月子了,肌肤凝脂般裹在月白牡丹莲纹裙中,螓首蛾眉,光彩熠熠。永和宫至慈宁宫路不算太近,因此一路上给旁人瞧了去,需显得德妃精气神儿好,神采奕奕的,才能更将永和宫的尊敬放在心上几分。
进了慈宁宫尚未跪拜,太后已免了礼,伸手便将崽崽接了过去细细瞧了瞧,这才宽慰德妃道:“哀家念着这孩子呢,如今一瞧,脸色也红润,能笑能闹的,哀家便放心了。”
随后,太后身边的大嬷嬷瑞珠捧出了太后早早准备好的赏赐,太后亲自伸手将那只打得精致的金镶玉项圈拎出来,套在崽崽的头上。
崽崽只觉得脖子一沉,金子用的料倒是多呀,崽崽心想,还是个婴儿便富裕起来了。
只能甜甜地笑,表示自己的感谢与喜欢。
太后唤了唤大公主道:“你和永和宫的嬷嬷抱着妹妹去侧室玩去罢,哀家在这儿和她额娘说几句体己话。”
内室又静了下来,太后的寝殿之中四处溢满了佛的味道,檀木、香灰、经卷、抄经的墨香味浓浓洋溢着,令人没由来得便觉得心静。
太后瞧了眼德妃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沉得住气的,没让哀家失望。”
她细细拉了德妃的手,意味深长道:“如今悬案未定,宫里四下皆知,你的确需模样时时刻刻精神着,好让那些打着坏主意的东西掂量几分。上次提点你的那些话,哀家并没有同皇贵妃说过,并非哀家对你们有何偏颇。”
“只因哀家经历过这后宫的浑水,尤其先帝在后宫里头更为荒唐……”四下无人,太后说话并未避讳着什么,德妃知道太后从前险些被先帝因宠幸董鄂妃而废后,能从这样艰难的境地走出来的她的心定然无比强大。
“哀家那些陈年旧事当年闹得那么大,饶是谁都等着瞧哀家的笑话。也不怕你们这些小辈笑话,便是当年先帝因对一个后妃的无端宠爱甚至要废后、出尘,都拗不过祖宗的规矩去,拗不过这真正沉得住气的人。哀家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还活着呢,便容不得有人兴风作浪。”
太后的眼睛如鹰隼,但只是片刻又恢复到了那个淡泊如水的模样,淡淡道:“皇帝的生母活着时不受宠,儿子即位没几个月便薨了,在世时没享一点儿福,皇帝是个孝顺的,因此给佟氏这般殊荣,大半都因着他那苦命的生母。”
德妃细细听着,却不敢搭话。
太后笑了笑,“你不必如此紧张,哀家是真心喜欢你,因此也提点提点你。说了这么多,哀家只是想告诉你,佟氏恃宠而骄便由着她任性着罢,身在后宫之中,最不该怕的便是旁人的言语。她能说出多么伤你的话也无妨,只要心静了,这一切便也都清净了。
德妃听明白了,太后这是敲打她不要与佟氏为敌。宫中那些矛盾对经过两朝凤云的太后来说如印刻在脸上,任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你若想护着几个孩子平安长大,真正该提防的人是那些个平日藏在暗处,甚至你都不知晓有她那么一号人物的。她只如阴沟里的老鼠般盯着你,孩子们可能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是哀家绝不能容忍的。”
太后与德妃相视,突然久久地叹了口气道:“皇帝的后宫这么多人,哀家从前是不愿意去管的,但这次不成。”
德妃忙道感谢,“谢谢老佛爷对臣妾的几个孩子这般关照。”
太后望着寂寥的长明灯,哀叹道:“你生的这个小小公主呀,真是爱笑极了。哀家也听皇帝说了,便是病中醒来,也对这她皇阿玛高兴地笑。”
“当年,赛因察浑也是这样的孩子,极为爱笑,与他母亲倒算不得多亲近,却甚是喜爱哀家和太皇太后两个老婆子。其他孩子对着哀家要么是拘谨得不敢说话,要么是闻着哀家身上这一股子经书的味儿便觉得疏离。唯独赛因察浑总伸着手浑不要脸地要哀家抱……”
“一晃这些年过去了,宫里其他的孩子哀家都不大愿意凑近了瞧,一想起赛因察浑的脸来,便觉得恍若隔世。那年他才不到三岁,小小的脸还没哀家的巴掌大,就那么在哀家眼前笑着闭了眼。”
太后闭上眼睛,眼角隐隐映出一丝泪痕。
“德妃啊,哀家既然决定保护爱新觉罗的儿孙,就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因此,哀家特准你可以将你的六阿哥和小公主带在永和宫抚养,不必交给外头的保母。”
德妃受宠若惊,忙下跪谢太后,能够一直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这是多么大的权利,对于后妃来说几近是难以想象的。往常,即便是位份高的贵妃、皇贵妃,在抚养皇子皇女至上学的年龄后,便都不能留他们住在自己的宫里了。
德妃的眼圈微微红了,哽咽道:“臣妾定带着孩子们常常来看望太后,待他们长大了,便也懂得太后是何等的心疼他们了。”
崽崽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知道待醒了来已经是个大天亮,永和宫忙忙碌碌的为她准备着满月宴。
病重的小公主活过了满月,十分的不易,满月宴又有太后发话要大办,这才大肆安排起来,当日后宫妃子们及一些位高权重的外臣夫人都参加。
永和宫内院铺了数张满洲桌,外臣及福晋们则在御花园内设宴。
崽崽在永和宫内,瞧着满洲桌上层层叠叠的点心,控制不住地流着口水。
自然,也便瞧见了徐徐而来的各位嫔妃。
听见外头通传“永寿宫八阿哥生母觉禅氏”时,崽崽不由得往高嬷嬷怀里缩了缩,高嬷嬷亦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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