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永和宫的变故,崽崽如今倒也算是逾了规矩,每日睡在德妃的内室,由自己的生母来亲自照料。宫中大多数的皇子公主都几乎很难有这种机会。
高嬷嬷不在的第二天,永和宫内其他的宫女做事有些手忙脚乱,多多少少与从前的一派井井有条有些区别。德妃虽觉不快,但也因身子弱,还需照顾着一个小崽崽,便也顾不得那么多,只盼着高嬷嬷赶紧回来。
在这宫里头,能长长久久陪伴一个主子的人,且无二心,全心全意地为主子好的人,极为少数。
德妃心神不宁,差人唤了那个叫增喜儿的小太监进来说话。
增喜儿年岁不大,一副白白净净的模样,从小是净了身从宫里长大的,前两年才从内务府拨至永和宫来当差。若不是慎刑司的高公公曾提了这个名儿,德妃甚至都想不起来永和宫外头守值的还有这么个孩子。
想来从前是在慎刑司高公公的手下得过些恩泽的。
增喜儿进来,有条不紊地打了个摆子便跪下来了。德妃瞧他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宫里成精了的那些老妖精们,倒也不如初初当差的那些小太监们不持重。
左看右看,倒算是个稳重的孩子。
德妃捏着茶盏儿,手里头捧着一杯热红枣茶,盯着这孩子的眼睛问:“增喜儿,本宫有句话问你。你从前是如何识得慎刑司的高公公的?他与高嬷嬷又是什么关系?你当时被内务府拨过来,和本宫身边的高嬷嬷有关系吗?”
这话问得倒也巧,如询问,如审视,换做旁的那心虚的,恐已经满头是汗。
只见增喜儿也不害怕,抬了头见了礼,字正腔圆道:“奴才回娘娘的话,当年奴才宫外的老子娘是高公公外头庄户里的人家,收成不好,又欠了些债,家里养不活奴才了,便求高公公给奴才一个活路。高公公心善,收了奴才进宫净身,长大后便打发至内务府分给各宫了。”
“能到永和宫来,如娘娘所料,确实与高嬷嬷有些关系。奴才不敢隐瞒,当年高公公瞧奴才算是踏实稳重、可信的,便曾叮嘱奴才,永和宫有个他从前未入宫时挂心过的一个嬷嬷,若是我愿意,可跟在她的身边当差。虽不能有荣华富贵,但永和宫的主子娘娘是对下人和善大方的,奴才在此一来自己过得好些,让老子娘不记挂奴才的平安;二来也想着让奴才多帮嬷嬷分担分担,若是出了些什么事,也可以与高公公通通气,互相帮衬。”
良久,德妃才微微叹了口气。
原只是互相帮衬,便是个太监,也还能记挂着从前的一桩小小的心愿。
她眼圈又微微红了,幽幽道:“增喜儿啊……”
“奴才在,但凭娘娘吩咐。”
“你今日所说的这些话,从现在这刻开始,便烂在心里,往后便忘了,从此后对于高公公,你什么也不知道。若是旁人问起来,你只道你是内务府打发过来的,从不知道高公公与高嬷嬷什么关系。你可明白了?”
她进宫多年,太知道了,三言两句,便可让一个人身处地狱,万劫不复。
增喜儿重重地磕头:“娘娘放心,奴才明白了。”
距高嬷嬷进了慎刑司,还没过去两日,果然有人来永和宫问询,左右不过是抓着高公公和高嬷嬷从前有何交集,是否有可能密谋陷害佟皇贵妃而问询。
增喜儿当年是高公公带进宫的,自然被盘问的最多,但是他一副真诚的模样,一问三不知,最终永和宫这里头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德妃在这桩事上稍稍放下心来,另一头,崽崽却发起了高烧。
崽崽只觉得自承乾宫回来、高嬷嬷被慎刑司拿住带走后,整个人身子便恹恹的,浑身都没有劲儿。
又许是觉禅氏的药起了些奇怪的作用,崽崽只觉得越来越热,浑身滚烫,几乎失去意识了。
大宫女慌慌张张去请太医,德妃亦忍着身上的不适,在崽崽面前悉心照料。
隐隐约约,意识模糊的崽崽感到德妃在哭,似有冰冰凉凉的眼泪滴在崽崽小小的脸颊上。
锦被又裹了几层,大宫女亦小心翼翼道:“平日里发了烧,都是裹紧了发发汗,许公主发发汗便也就好了呢,还请娘娘顾好自己的身子。”
崽崽内心是崩溃的,好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发烧的人其实是不能发汗的,需想想办法降温才是对的呀。
太医许久才来了,跪地道:“娘娘,公主为何发烧的起因暂时已经瞧不出来了,但此时要紧的得是给公主降温,若是这样烧下去,恐身子要越来越烫了。”
太医提出将冰块敷在崽崽的脸上、手心,但甫一提出,便有宫女们七嘴八舌质疑。
“公主身子已经如此的弱了,若是再敷冰块,可不是更雪上加霜了?”
“是啊……娘娘,从没有这般做法呀……”
太医也不敢多说什么,整个永和宫中,还需得德妃拿主意。
德妃虽红着眼圈,但面上并未有一丝慌乱的神色,只镇定自若道:“你们都先住嘴,本宫且问太医几句话。”
“公主虽身子弱,也是本宫的心头肉。无论如何,若有人刻意害她,本宫是绝不会姑息的。本宫且认真问你,这孩子若用冰块降了温,无论如何,可会伤身?可当真有效?”
太医笃定地点点头,面色自然显出对宫女们无知的不屑,回到道:“娘娘放心,臣行医多年,自然有不少人对药理不明。但这都无关紧要,公主如今并未见什么大病的迹象,若按臣所说的护理,待烧退下来,自可再慢慢调理身子。但若再这么捂着,恐病情更加严重。”
还有人在小声细语着什么,德妃只是不理,殷切地恳求太医道:“好,本宫相信你。若治好了孩子,本宫自有重赏。还请你吩咐,永和宫诸宫女全按你说的办。”
依然有人细碎地说着些什么,手脚也并未动起来,德妃这才正色,拿出一宫之主的威严来,高声道:“你们是学过医书还是懂得半分药理?若还想在永和宫好好当差,当下便即刻听太医的吩咐。若有人还不服的,名字递上来,明日本宫便打发人去内务府将你们带走。”
平日德妃柔软和善,从不说狠话。如今高嬷嬷不在,便逼得她需要这般才能拿捏住这么多下人了。
话音既出,鸦雀无声。
太医便开始忙忙碌碌招呼这个那个去做事。
崽崽身上的锦被终于挪开了,只剩下薄薄一层小衣,顿时只觉得松快不少。
随后,身上终于有了些冰冰凉凉的感觉,体温也渐渐的降了下来。
待崽崽再醒来时,打眼瞧见的却是一袭明黄色。
竟是康熙,难得一见的皇上。
已是三更,德妃的内室灯火通明,内里有一排宫女忙忙碌碌地伺候。
几个时辰前,尚且养心殿批折子的皇上听闻外头有永和宫打发来的小太监,本微微有些恼这无端打扰,但还是耐着性子见了见。
增喜儿进了养心殿便径直跪下,字正腔圆、干净利落地道:“德妃娘娘打发奴才来告诉万岁爷一声,今日永和宫的小公主发起了高烧,虽有太医瞧了,但恐是不大好了。若万岁爷还挂念公主,万望来瞧一瞧她,若是公主确不好了,也求万岁爷赏她见您最后一面,便是今日去了,也是得了万福的,去得也安心。”
寥寥几句,康熙想起了那日在承乾宫,自己怀中抱着那么小的小崽崽,伸着的小手,总是笑着的小脸。
心中蓦然失落了片刻,甚至有些心慌。
他登时站了起来,沉了沉身子道:“朕这便前去。”
多年前他亦有个十分喜爱的儿子,只三岁便去了。那孩子生的明亮,还是太后为他赐的满名赛因察浑。
自赛因察浑去了,再后来夭折的那些孩子们于康熙而言,那种心痛却已麻木了。甚至在他们几近长得不可能再夭折之前,他都很少去刻意陪伴他们长大。
若是陪伴了,生了感情,孩子却没几年便去了,这种心痛则能免便免。
崽崽醒了来,脸烧得红扑扑的。
德妃忐忑了一整晚,终于忍不住微微哽咽起来。
太医把了脉,跪地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公主有福,脉象平稳,现下无碍了。”
皇上伸手怜爱地抱起了崽崽,他生生陪着德妃熬到这三更半夜,直到这孩子终于醒了来。
本以为这孩子会哭闹,谁知崽崽瞧见了皇阿玛,乖巧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康熙心中微微有些酸,明明受了这么多苦,睁眼瞧见了他,却在这病态之中也要冲着他笑。
他瞬时觉得这孩子与他相连的血脉是那样的美妙。
崽崽努力地冲着康熙笑,这么小的孩子强忍着病态还要逗她的老皇阿玛开心。
崽崽心想:可算活过来了,皇阿玛,赶紧的疼爱崽崽吧,谁能拒绝一个冲着你笑的崽崽呢?
崽崽:我心机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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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崽崽未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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