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胤禛撑着油纸伞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伞面上的青竹在雨水中更显得苍翠挺拔了几分,他背在身后的手时不时摩挲几下,眉头也微微拧着。
见状,苏培盛不由放轻了脚步,连呼吸也慢了些,生怕惊扰了主子。
胤禛的神色有些冷肃,今日在上书房,胤礽当众夸奖胤禩友爱幼弟,连小十四也喜欢跟他玩。
说这话的时候,胤礽有意无意看了自己一眼,眼中的轻讽让他看了个正着。
胤礽这是在嘲笑自己跟亲额娘,跟亲兄弟不亲近,顺便离间他和胤禩的关系。
胤禩自出生就被养在惠妃跟前,跟大阿哥胤褆最是亲厚,若他和胤禩不睦,也就是和胤褆不睦。
胤褆身为皇长子本就受皇父器重,二十九年又出征噶尔丹,悍不畏死,很是得几位武将的另眼相待。
他身后又有纳兰明珠为他出谋划策,身边很是聚集了一批人。
众兄弟中,胤褆几乎是明着和胤礽站在对立面,关键他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很是被胤礽忌惮。
胤禛很早就察觉出胤礽和胤褆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早就准备好要应对兄弟长成后的乱局。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只白狐狸被胤礽记恨,进而被动卷入兄弟相争的漩涡中。
风卷着雨丝打在胤禛的脸上,沁凉。
他的手倏然握紧伞柄。
如今皇父春秋正盛,他身为皇子也会有许多的不如意与不得已,若是他朝胤礽或者胤褆上位,他又会如何?
是尊荣富贵一生,还是被忌惮清算,乃至性命不保?
以己度人,胤禛觉得,危!
都是皇父的儿子呢!
胤褆有明珠有军功,有武官的拥护,胤礽有名正言顺的身份,有皇父的偏宠。
他有什么?
他是孝懿仁皇后的养子,皇父信任重用的母家,也能是他的母家。
且隆科多对他确实很亲厚……
想到这里,胤禛立刻打住。
如今太子之位稳如泰山,想只手撼动乾坤难于上青天呐。
他微微移开油纸伞,抬眼望着天空,伸出手,沁凉的雨丝飘入手心。
“格格,雨好像渐渐大起来了。”云蔷看着窗外的天色,有些担忧地说道,“下雨天路难行呢。”
知阑接过时芳递过来的油纸伞撑开,伞面上是开得正盛的富贵牡丹。
她撑着伞走进雨中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雨滴,笑着说道:“我倒是愿意在庄子上多待几天,隔壁那位恐怕是不肯的。”
她话音一落,芷琪就由崔玉桃撑着伞走进了栖云院。
“妹妹,趁着雨还没有那么大,咱们赶紧出发吧。”
见知阑的眼神落在崔玉桃身上,芷琪硬邦邦说道:“我中毒与崔嬷嬷无关,其中内情,我会跟额娘说清楚。”
“还有,冯映诗虽签了身契,但她的身份,你我心知肚明,你开个价吧,我买下她。”
知阑微微歪头,往院子外看去,罗采梅垂下眼睛,恭敬福了福,冯映诗有些畏惧地看了眼知阑,见罗采梅行礼,她也手忙脚乱跟着行礼。
知阑勾了勾嘴角,笑着说道:“冯映诗,大格格看重你,你以后跟着大格格好好做事,可别跟之前似的,摇摆不定。”
芷琪脸一冷,忍住了没有回头瞪冯映诗。
眼见着冯映诗的脸越来越苍白,知阑伸出手,云蔷双手递上叠得工工整整的纸张。
“这是冯映诗的身契,大格格给个二百五十两,就把人领走吧。”
“二百五十两!”芷琪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抢银子啊!”
知阑作势要把身契递回给云蔷收起来:“就这个价钱,爱买不买。”
“我买!”芷琪忿忿道,“崔嬷嬷,给银子!”
说完,她夺过油纸伞,气冲冲往外走去:“你们快点,别耽误了行程!”
崔玉桃微抖着手从怀里拿出银票,低着头双手递给知阑。
知阑示意云蔷收钱,然后亲自把冯映诗的身契放到崔玉桃手上。
“嬷嬷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多谢格格关怀,奴婢没事,奴婢告退。”
事情办成,崔玉桃一刻不敢多待,转身就往外走去,罗采梅冲知阑福了福,脚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冯映诗眼见着自己被卖了二百五十两,心中五味杂陈。
从前,她听说书的说起贵女与落魄秀才的故事,总觉得贵女都是蠢钝好骗的。
可在庄子上经历了一遭,她已经彻底明白,那些说书人都是骗人的。
大格格不是心宽的人,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下她,也不知道她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
云蔷看着踟躇着离开的冯映诗,轻轻“呸”了声:“便宜她了!”
她收好银子,有些疑惑地问道:“格格,大格格怎么肯花这许多银子买下冯映诗啊?”
知阑哼笑:“她是怕将来有一天我拿冯映诗的事情做文章,毁了她的清誉呢。”
芷琪可是看准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的,即使如今局面不利于她,她也不会改变初衷的。
“格格,您就这么放了她们,她们以后加害起您来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啊?”云蔷担心地问道。
知阑微微一笑:“崔玉桃是额娘亲自下令关起来的,芷琪却堂而皇之把人带在了身边。”
她提起裙摆往外走去,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额娘见了,想必会更看清芷琪的为人。”
雨虽一路未停,好在路上很太平,知阑一行人顺顺利利回了瓜尔佳府。
向晚收到小厮通禀的消息立刻带着人匆匆往大门走去。
知阑扶着云蔷的手下了马车,她抬头看着瓜尔佳氏府邸的牌匾,想象着二十多年前,她祖父在时,这里门庭若市的样子。
“知阑,天还下着雨,你怎么回来了?”向晚一见到知阑就握着她的手拉着人往府里走,“手怎么这样凉,回来怎么也不先使人告诉我一声。”
芷琪看着轻轻热热的母女俩,心里很不是滋味。
“额娘,我也回来了。”她忍不住说道。
向晚脚步一顿,她当然知道芷琪肯定是一起回来的,但她还没有理清楚该怎么对待芷琪。
罢了,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唤自己一声“嫡额娘”的。
长辈之间的恩怨,就尽量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了吧。
向晚做好心里准备,转过身,刚露出的一点笑意在见到芷琪身边的崔玉桃后消失无踪。
崔玉桃在鲜果牛乳中下醉红尘证据确凿,当时若不是知阑说她还有话要问崔玉桃,她早就把人处置了。
没想到,如今人好端端跟着芷琪回来了。
她之前纠结的,芷琪对鲜果牛乳一事是否知情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芷琪是知情的。
向晚看向丝巾蒙面的芷琪。
不然,以芷琪的心性,在她醒来,知道自己的脸被毁,崔玉桃就该被打死了。
向晚心寒的同时,也轻轻舒了口气。
也好,芷琪既然已经有了选择,她也不用为难了。
想到这里,向晚扯了扯嘴角:“来人,带大格格去安顿。”
说完,她就拉着知阑走了。
芷琪跺了跺脚,果然,额娘知道她不是亲生的,就不再疼爱她了!
“格格,您还有侧夫人呢。”崔玉桃劝说。
“去悦雅院!”
“这就对了,侧夫人肯定等着您呢。”崔玉桃说道。
“格格,奴婢要去老爷那边复命,先退下了。”罗采梅说道。
“罗嬷嬷,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同在一条船上,合该同舟共济,你可别错了主意。”
“格格所言极是,奴婢谨记。”
芷琪是怨恨罗采梅的。
若是她抵住了知阑的威逼,事情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可罗采梅是她阿玛的人,她不敢轻易动手。
芷琪心里烦躁得不行,怎么知阑跟她翻脸后,她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知阑看出向晚情绪不好,忙出声安慰:“额娘,您还有我,还有大哥。”
向晚拍拍知阑的手背:“我知道。”
“额娘,大哥他,还好吧?”
“唉!”向晚长叹一声。
“格格,您是不知道,现如今啊,府里都乱成了一团。”李木棉没忍住,皱着眉头说道。
“额娘?”知阑疑惑地看着向晚。
“先回沁鸾院,等你安顿好了,额娘再跟你细说。”
知阑眼珠一转,忽然觉得这是个替换人手的好机会。
“额娘,我院子里伺候的都与府里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未免生事,你把人都拘了细细问话吧。”
“只云蔷和时芳女儿是信任的,想留在身边。”
向晚失笑:“人都被拘了,你的院子就空了,光这两个丫头,哪里能伺候的好你。”
“额娘,可以的!”知阑缠上向晚的手臂轻轻摇了摇,“您赏我两个信得过的嬷嬷守着院门就行了。”
见向晚不松口,知阑再接再厉:“等事情平息了,我再挑些身家清白的人伺候就好啦。”
“额娘,这些年,我从未防着芷琪。”知阑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我院子里很多人还是她当初帮着挑选的。”
“万一有人再给女儿端碗鲜果牛乳,女儿还能避得开吗?”
向晚心一紧,手下意识抚上了知阑冰凉的手背。
“木棉,你去办。”
“是,奴婢这就去。”
李木棉办事干净利落,知阑回到沁鸾院的时候,门口便由两个眼生的嬷嬷守着了。
“这两位嬷嬷是跟着额娘从果毅公府过来的,她们会为你守好院子的。”向晚说道。
“多谢额娘,辛苦两位嬷嬷了。”知阑客气说道。
“格格客气了,奴婢定会坚守本分,还请格格放心。”两个嬷嬷连忙行礼表忠心。
知阑微微颔首示意,扶着向晚进了沁鸾院。
“要不要额娘派人过来帮你收拾行李安顿?”
知阑摇头:“女儿行李不多,很快就能收拾好。”
“夫人,老爷喊您和二格格过去。”瓜尔佳·纳穆福身边的小厮脚步匆匆过来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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