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藏春香

转眼便到三月中旬,钟粹宫廊下的杏花苞才刚泛起红晕,宫人们已抱着箱笼往来穿梭,为即将到来的亲耕礼忙碌筹备。

许怀素倚在窗边调制新香,冷不防被晓棠递来的节气册子挡住视线,墨迹未干的黄纸上,"三月十七,宜祭祀、耕耤"几个字刺得她眉心一跳。

"主子,内务府刚送来的册子。"晓棠指着页面边角小字,

"听说皇上半月前就去西苑演耕地练犁了,自雍正爷那会儿起,这便是规矩。"

许怀素先是一愣,继而感到头皮发麻。

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种正式场合各种礼仪肯定很多。一想到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她就已经提前开始累了。

许怀素哀嚎一声,欲哭无泪的向后倒去。

但是再怎么不情愿,该来的终究是逃不过去。

亲耕礼那日,梆子刚敲过三响,晓桃就端着温水进了寝殿。

许怀素在朦胧中被唤醒,铜镜里映出宫女们肃穆的神色——晓桃捧着朱漆托盘,上面整齐码放着朝冠、金约,每样配饰都裹着素绢;晓棠则展开石青色朝褂,金线绣的八团龙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穿戴整齐后,一行人踩着未散的夜雾,向先农台走去。

繁琐的服饰层层叠叠穿在身上,沉重的头饰压得脖颈发僵,可是许怀素不敢有丝毫懈怠,端庄地跟在一众妃嫔之后。

仪式开始,鼓乐齐鸣。许怀素安静地立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远远望着皇上执犁亲耕,

听着赞礼官高声唱诵祝词。虽是春日,可晨风依旧带着丝丝寒意,她穿着厚重的礼服,明明内里很热,但脸却要冻僵了。但只能强忍着寒意,保持着得体的仪态。

随着一项项礼仪有条不紊地进行,许怀素的双腿渐渐发酸,腰背也变得僵直。

当皇上执犁完成三推三返,鼓乐声再次响起时,许怀素险些踉跄。

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回程的路上,许怀素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散了架。

一回到钟粹宫,她便瘫坐在榻上,长舒了一口气。晓棠见状,心疼地说道:“主子今日辛苦了,快让奴婢给您松松筋骨。”

说着,便轻柔地为她褪去沉重的头饰,又小心地解开繁复的衣带,换上便服。

晓桃则端来温热的花茶,放在榻边小几上:“主子,您先喝口茶润润喉。”

许怀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清甜的花香在口中散开,让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随后,晓棠在许怀素身旁坐下,双手轻柔地按压着她的肩膀。指尖的力道恰到好处,一下又一下,将酸痛缓缓驱散。

许怀素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惬意,忍不住轻声感叹:“今日这礼,当真是累人,感觉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晓棠一边按摩,一边笑着安慰:“主子且忍忍,奴婢再给您揉揉腰和腿。这亲耕礼一年也就一次,过了今日,就能好好歇着了。”

说着,手掌下移,顺着腰背缓缓推拿,又仔细地揉捏着酸胀的双腿。

在宫女们温柔的伺候下,许怀素只觉得困意渐渐袭来。她靠在软垫上,听着窗外传来的鸟鸣声,身心的疲惫一点点消散。

等到许怀素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的天光已褪成暮霭沉沉的黛青色,廊下的灯笼刚点起两盏,晕染出朦胧的暖黄光晕。

晓桃正捧着铜盆往屋里走,见她转醒,急忙放下水盆:“主子可算醒了!晚膳已经提来了,再不吃就要凉了。”

许怀素闻声一惊,她这宫里可没有小厨房,可不好热菜。

她撑着坐起身,仍觉得腰背酸胀,身上穿着换下来的便服。

突然,许怀素想起今天还没练字,就先走进书房转了转。

案头摊开的书还停留在昨日翻到的那页,而宣纸上干干净净,连半笔墨迹都无。

许怀素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下就睡到了晚上,连字都没练,一会儿吃完饭就练吧。

走出来,晓桃已经利落地摆开碗筷,青瓷碗里盛着嫩生生的翡翠豆腐,旁边配着一碟油焖春笋,蒸腾的热气裹着鲜香直往鼻尖钻

“这是御膳房刘公公特意关照的,说主子今日辛苦了。”晓桃舀起一勺豆腐,“您快尝尝,这会儿温度正好。”

许怀素接过晓桃递来的细瓷碗,温热的汤汁裹着豆腐的嫩滑在舌尖散开,混着春笋特有的清甜,疲惫的味蕾瞬间被唤醒。

她舀起一勺慢慢品味,烛火在碗沿投下晃动的光晕,映得翡翠豆腐愈发诱人。

"刘公公有心了。"她咽下口中的饭菜,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虽说急着练字,却也不愿辜负这精心准备的佳肴。

青瓷筷尖灵巧地夹起春笋,脆嫩的口感伴着酱汁的浓香,几口下去便扫光了小半碟。

暮色透过窗棂渐渐加深,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许怀素却不慌不忙,将最后一口米饭拌着汤汁送入口中,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收拾吧,我要开始练字了。" 此刻腹中温热,浑身都添了几分气力,看着案头新点起的羊角灯,倒也不觉得烛火昏暗了。

展开宣纸,许怀素提笔。烛光虽跳跃摇曳,却也将宣纸染得暖黄如琥珀。

她凝神写下“临池学书”四字,墨痕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只是烛影晃动间,笔画的转折处总有些许不自然的颤抖。

写到“锲而不舍”的“锲”字时,笔尖突然一抖,浓墨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

许怀素望着狼藉的纸面,搁下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字不说比之前好,就是跟她刚开始练的字比,也没好多少。

烛火映得眼眶发烫,许怀素这才惊觉双眼早已酸胀,眼前的烛光都氤氲成朦胧的光晕。

她又坚持练了两页,大概达到平时练习的量之后,就停笔了。

许怀素轻叹一声,暗自告诫自己:以后练字一点定要赶在日落前做完,不要再像今天这样,眼睛很容易熬坏。

自亲耕礼后,许怀素的日子过得愈发规律平静。

钟粹宫廊下的杏花苞憋足了劲儿,不过三两日便全开了,粉白花瓣簌簌落在游廊青砖上,被晓棠扫进竹箕时,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许怀素斜倚在美人榻上,就着晓桃递来的蜜渍青梅,看着内务府送来的节气册子,忽然发现惊蛰已过,春分将至。

“主子,内务府新送了料子来!”晓棠风风火火抱着樟木箱进来,箱盖一掀,里头各色绸缎便漫出柔光。

最上头是匹月白色软烟罗,轻如云雾,叠在掌心几乎没有重量;还有两匹桃红、柳绿的春绸,鲜艳得像是把外头的春色裁进了布帛里。

许怀素眼睛一亮,伸手去摸那匹月白软烟罗,指尖刚触到布料,便被冰凉丝滑的触感惊得缩了缩。

“这料子倒是特别。”她忍不住又捻起一角,对着光看,只见薄纱上隐隐织着缠枝莲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做件褙子倒好,春日里穿既透气又雅致。”

晓棠指尖戳了戳软烟罗上隐现的缠枝莲纹:“这纹路自带花样呢!”

她抖开柳绿春绸在许怀素肩头比量,“做件对襟衫子,领口缀两朵素色绢花,既不抢料子风头,又衬得人清爽。”

许怀素望着流光般的绸缎,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仔细别裁坏了。”

之后,她又跟晓棠讨论了一会,剩下的料子该怎么做。

正说得热闹,晓桃端着新茶进来:“主子,御膳房送来新鲜的榆钱儿,说是今儿一早才从树上采的,要做成榆钱糕给您尝尝鲜。”

许怀素眼眸瞬间明亮,唇角止不住上扬:“来得正好!我晨起还念叨着这口呢。”

她挽起衣袖,掀开食盒,清甜香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转头冲晓棠笑道:“料子的事暂且搁下,这般新鲜的榆钱糕,可等不得人。”

吃完糕点,许怀素又去午睡了一会儿,很快就醒了。

午后阳光正好,许怀素带着晓棠、晓桃在庭院里摆弄香料。

春光正好,她正琢磨着配一款春日用的香丸。

她翻开搁在桌上的《香乘》,目光扫过“藏春香”那页,突然眼睛一亮:

“晓棠,去把之前剩的沉香和檀香拿来。这有个香方,听起来就不错,看材料也很适合春天,闻着肯定清爽。”

说着手指戳了戳书页,“正好咱们上个月备了白梅,材料都齐全。”

晓棠手脚麻利地把东西翻出匣子,给她拿过来。晓桃也凑过来看热闹。

许怀素把晒好的茉莉、杏花拢到跟前,又将飘落的花瓣扫进臼里,边捣边说:“再添点杭白菊和玄参,用沉香打底。”

“主子调香的手艺越来越厉害了!”晓桃蹲在旁边递研钵。

许怀素笑着接了研钵,手腕有节奏地捣着香材,臼里渐渐溢出清冽与甜香交织的气息。

“光捣成粉还不够,”她朝晓棠示意,“去取些蜂蜜来,再兑点清水,咱们做成香饼。”

晓棠端来蜜罐时,许怀素已将香粉细细过筛。

蜂蜜缓缓淋入的瞬间,干燥的粉末逐渐凝成琥珀色的膏状。

她挽起袖子,指尖沾着清水反复揉捏,“得揉到不粘手才行。”说话间,香泥在掌心渐渐变得莹润紧实。

“像揉面团似的!”晓桃蹲在一旁看得入神。

许怀素被逗乐,揪下小块香泥搓成圆球,用模具压出朵杏花形状,“瞧见没?等阴干几日,就能搁在熏炉里用了。”

三人围在石桌前,将余下的香泥压成各式花样。

待香饼成型,日头已西斜。晓棠端来瓷盘,将晾干的香饼小心码放整齐。

许怀素轻嗅指尖残留的香气,望着案头堆叠的香饼,任晚风带着刚才的香气拂过脸颊。

她挥挥手,任由晓棠将香饼收进漆盒,廊下灯笼次第亮起,又一日的暮色,就这样裹着清甜的香,漫进了钟粹宫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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