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晓星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见到同辈的“主子姑娘”。
曹颐不愧是泼天的富贵里养出来的姑娘:修短合度,鬓发如云,眉若峰峦,眼含秋水。身上的缥碧色妆花缎绣云鹤衫子更是衬得她超凡脱俗,仿若林下岩间的一株寒兰。
与此同时,曹颐也在打量着自己这位几乎未曾见过的表姐。
荼白色的衣裙,素银的簪环,是一身常见的守孝打扮;但这位姐姐的容貌,即便是曹颐这样出挑的姑娘也不禁为之感叹:在江南女子的风流雅致之外,更令人难忘的是她的眉眼——那双似乎盛满星光的眸子,让人一见便能想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样的诗句。
行礼相见过后,曹颐才说起自己的来意:“老太太听说姐姐已经到了,等不及想见呢,叫我专程来请姐姐一趟。”
“好,好,那咱们这就过去吧。”苏太太听罢,便起身带着两个女孩向中堂而去。
苏太太如今守寡教女,在织造府的居所也偏僻了些;因而她们在这座山水画一样的园林府邸中走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到了曹家老太君所住的中堂。
而接下来在苏晓星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幕幕她曾看过的电影——曹家老太君孙氏和她的长媳,曹寅的夫人李氏都出身于另外两个织造家族;在这“联络有亲”的三织造外,有曹家自己的姑娘,有比邻而居,常来做客的两江总督舒穆禄氏的姑娘,自然也有像她这样前来“投奔”的亲戚家姑娘。
矜贵端庄的贵族夫人小姐们,慈祥和蔼但说一不二的老太君,精致华丽同时恰到好处的屋内陈设,来来往往却不发一声的众多仆从……当这些曾在红楼的文字中见过的情形真实发生在眼前时,苏晓星感受到了“富贵逼人”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如果她的芯子里不是一个在现代活了二十多年的女孩子,而是原来的那个柔弱孤女的话,面对着这种富贵和其后蕴藏的权势,她会不会很快就折服于此,将曹家视为绝对的靠山,并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或许“苏红萼”会成为曹家这棵大树上的一支藤蔓,但她苏晓星还是想尽可能地主宰自己的命运——即使是在这个时代。
正因如此,苏晓星在曹家的日子堪称是深居简出。不出门的理由是现成的:她的“父亲”逝于康熙四十八年的腊月,她要守满孝期的话至少也要二十七个月,那时都到了康熙五十年的年底了。只不过,她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年多还是个问题。
本着“再不努力就要狗带了”的精神,苏晓星把这段守孝的日子过得像是在考研。她花了半年的时间,速成了一下自己的毛笔字,让它达到了一个看上去端正自然的水平;之后的日子,她打算在继续练字的同时找些书来读。
不过,就算是在不怎么反对女孩读书的曹家,她一个来投亲靠友的姑娘大咧咧地去找长辈说“我要读书”也是有些离谱了。在这件事上帮了她大忙的,还是曹颐。
在织造府中住了几个月,除了日常要去给姑母问安之外,苏晓星见得最多的就是曹颐这个妹妹了。混熟了之后,她才找了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和曹颐说起这件事来。
“姐姐想找些书读吗?那倒也不是太难,我想想……”曹颐靠着一个石青色的织锦绣枕,单手托腮:“这样,我托个人,三天一趟去前院书房给姐姐带书过来,姐姐读完了,我再让他带回去怎么样?”
这个办法倒是可行,苏晓星如此想着,还是好奇地问了曹颐一句:“妹妹要托谁做这件事啊?”
言下之意,千万不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曹颐闻言并没有明确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笑得高深莫测:“这个姐姐就尽管放心好了,绝对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苏晓星没得办法,只能选择相信她。但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过了不久,她就知道了这位“中间人”到底是谁。
这时候已经是康熙四十九年的腊月。腊八的那天,两江总督府上摆了大戏,邀曹家上下老少都去看。还在守孝的苏晓星自然不便去看戏,而姑母则要随着曹老太君一同前去。在送走了姑母之后,苏晓星也难得在她们所住的这个小院落周围走一走。
然后,她就和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碰面了。那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看上去比苏晓星现在的年龄稍小一点,大概在十六岁左右;容貌也生得清秀俊朗,一幅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就是苏晓星这种闭门不出的人,在看见这一位之后略加思考也认得出来,立马准备行个礼就撤。原因很简单,这个人在曹家实在是太出名了。
曹頫。
在苏晓星熬夜看资料的时候,这个名字也只不过代表着一种可能性——他继承曹寅成为江宁织造,他种种操作使得曹家最终覆灭,他可能是脂砚斋也可能是“宝玉”……但他仍然是无关紧要的,在论述“雍正初年的吏治局面”或者“红楼人物的可能原型”时,用一段话概括一下也就足够了。
但真的身处在这个时空中之后,苏晓星对他的认识更多来自那些活生生的人。曹老太君的确疼爱他,但他的头上还有个长房嫡子的哥哥压着,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略微受宠;他是和姐姐妹妹们相处和睦,但也只能和本家的姐妹们多言谈玩笑几句,该遵守的礼教大防还是一样不落;他对府中的下人们温和有礼,但很多时候属于是被下人欺瞒很久都不自知的那种人……
总之,在苏晓星看来,这大概是个常见的,娇贵天真又实诚的少爷。
苏晓星还没有想好怎么一句话打个招呼就走,那边的曹頫就上前见礼:“这位就是苏家姐姐吧?小子在此有礼了。”
苏晓星迅速回礼道:“见过公子。鄙陋之人,当不起公子这般谦辞。”
曹頫闻言却是一笑:“姐姐不必过谦。我起先受颐丫头之托为人带书,还对这位闺中好学之人纳罕不已;后来见此人竟是天文地理,稗官野史,诗词戏文无所不读,大为惊叹,想着有缘定要一见才好。今日得见姐姐,是我三生有幸。”
这话说得苏晓星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谢天谢地,她在选书的时候没有突然想起《金x梅》啊,《宜x香质》啊这些“奇书”;否则的话……真就是大型社死现场了。
“公子实在过誉了。”保持着尬笑的的苏晓星顺着话题寒暄了几句,收到对方“这个忙会一帮到底”的承诺后找了个借口光速退场。
这天之后,苏晓星度过了一个堪称平静的腊月。看书,抄书,偶尔和曹颐一起讨论讨论书里的典故,围观曹家这样的贵族之家是怎么准备过年的……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九。
这天晚上,曹颐缠着娘亲要和苏晓星一起睡。
“胡闹,你姐姐又不出门,但你明天一大早就要去给祖先和老太太磕头,睡迟了岂不是让人说你姐姐的不是。”苏太太起初还义正词严,无奈实在是拗不过自己的宝贝闺女,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苏晓星。
苏晓星看了看姑母,又看了看曹颐满怀期待的表情,最后还是不禁笑道:“姑母就答应颐妹妹吧,我看着她,不让她说个没完,保证她明天一早就起得来。”
苏太太半喜半嗔地看了二人一眼,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
“说吧,是什么要紧的话,一定要赶在今晚说完?”在两人钻进被窝之后,还是苏晓星先开的口。
曹颐闻言立马转过身来——在这之前她一直闭紧嘴巴默不作声,难得一见的憨憨模样倒是逗得苏晓星乐不可支。是了,就算曹颐再怎么端庄雅致,时刻用封建淑女的标准来约束自己,可她仍然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小女儿。
自然,也就少不了女儿家的小小心思。
“姐姐,我听说一件事情……”曹颐的声音闷闷的,每一句话的尾音都溶化在这冬夜里。“三姐姐的亲事已经定下了,说是三月里就要出阁。”
苏晓星恍然大悟,难怪这丫头几天来都闷闷不乐:她所说的三姐姐,是曹荃原配夫人唯一的女儿,年纪尚小时就失了母亲,被苏太太抚养长大,和曹颐自然亲如同胞姐妹。
“三姑娘年纪到了,自然是要嫁出去的……”苏晓星言不由衷地说着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
“颐丫头再过一两年,也是要议亲的。”
“呜呜……”曹颐用被子裹住脑袋,做出一幅“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三姐姐也要远嫁!大姐姐是做了王妃,听起来风光无限,可是要一辈子呆在京城里,连寄封信都要大费周章;二姐姐嫁得更远,和那个蒙古的王子成婚之后几乎断了音信……”她抬起头,眼中隐隐闪着泪光:“如今三姐姐也嫁出去了……轮到我又会是什么情况?我也会嫁到一个再也见不到家里人的地方吗?”
苏晓星沉默了。如果《红楼梦》真的有现实对照组,那颐丫头的结局似乎已经清晰可见——但是这不是真的,她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
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她用最美好的一种可能来安慰曹颐:“这种事哪能一下子就有定数呢……如果你嫁到李家或者孙家,那岂不是又亲近又便利?”
至少还能够再过十几年这种富贵又清闲的日子,还能常回家看看,但是……这可能吗?
曹颐到底还是离这些事有几年的距离,听苏姐姐这样说,心里的忧愁也随之散去不少,甚至用苏晓星的话取笑起来:“既然这样,那姐姐自己的亲事呢?你就不考虑考虑某个又亲近又便利的人?”
……这丫头,蔫坏。想到此前那些事的前因后果,苏晓星在心里大呼上当。
她不能直接告诉曹颐“你家的儿媳妇我担当不起,还是另请高明吧”;又不能对她说明白“我就是你奶奶养在家里,随时可能送出去的一份礼”。最后,她还是找了个托词:“我和你不一样,你尚有祖父母,有母亲可以依靠,至于我……一介孤女,这种事全看天意罢了。”
这次换成曹颐沉默了。苏晓星以为她是困了,便也不再出声,但不久之后,她就听到了另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这种事要看天意……而不是自己的意思呢?”
曹家这些亲戚关系确实是有意思,越看越眼熟啊……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康康哦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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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曹家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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