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用晚膳的时间,壮硕的汉子们一拥而入,顷刻间便把刑部衙门食堂所在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今儿个是什么菜?”
“嘿,有红烧肉啊?另外还有肉沫蒸蛋、还有腐竹炒木耳、主食有米饭、馒头和面条。”
“瞧着不错。”差役随手拎了个干净的瓷碗,舀上一大勺面条,往上浇着红烧肉的汤汁,又夹了点菜,坐到边上直扒拉。他一连吃了好几口,垫了垫肚子,而后动作才渐渐慢了下来:“今天我累得够呛,忙得一天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我不也是?摸排了三条巷子,嗐。”
“我更惨,坐牛车去了附近村子,排查村民不说还去山上巡查,险些被蚊子给抬走!”
“闹,你们看看。”抱怨的差役一抬腿,伸手撩起裤脚,露出那一截腿肉来,上头密密麻麻的蚊子包和道道指甲划痕教周遭人看得头皮发麻:“艹!更恶心的是蚊子就咬我,服了!”
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让我被蚊子抬走活活痒死,还不如直接一刀嘎了快活点。
惨,兄弟,惨。
旁边几个汉子看着,纷纷朝他竖起大拇指,还有人端起饭碗示意,兄弟,敬你一碗!
片刻功夫,院子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声音,有哧溜哧溜扒面的,有呱唧呱唧扒饭的,当然也有填饱肚子,闲着没事开始说起今儿个处理的案件:“今儿个我碰到个奇葩事。”
“就隔壁的福阳镇上,有个傻货驾着驴在路上横冲直撞,撞翻了好多铺子,结果后头只找到了驴,没找到人,你们猜猜人去哪里了?”
“撞进水沟子里了?”
“甭是站人群里假装看热闹吧?”
“嘿!”汉子一拍手,“你说对了,是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这有啥稀奇的,少见多怪。”
“要是他身上套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子和炒菜勺呢?”汉子连连摇头,想到都忍不住笑:“我们摁住他才晓得,他跑隔壁的吃食铺子里,趁人家厨子没注意连锅带炒菜勺都端了出来。”
“啊?”周遭汉子听得人都傻了。
“离谱不离谱?”汉子双手一摊,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这下好了,原本是赔偿损失,现在还多了盗窃罪,得去牢里蹲上半个月。”
除去这般的离谱案子,也有人凑在一起说着悬案:“双源山上发现的两具尸体,到如今都没寻到来历。”
“嗐,这种无名尸体最是教人头疼。”
“可不是吗?到现在附近官署都没接到,瞧着怕是要等家里人报案,才能有个头绪了。”
“也不知这案子会不会交给胡孙两位主事大人去办。”说到悬案,自然而然就有人提到胡主事和孙主事,顺势有名汉子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哎,你们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啥子事儿哦?你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就是胡主事孙主事他们组的事啊!”那名汉子没忍住,稍稍抬高了声音,登时引来不少人的注意,有人朗声笑道:“你说的是不是胡主事和孙主事差点打起来?”
“什么啊,就这事?”旁边的差役闻言,瞬间没了精神气,他还以为有什么新的八卦呢。
不是众人好管闲事,主要是胡主事和孙主事可是刑部的名人!
要知道刑部事务繁忙,人手根本不够用,通常到主薄这个职位便可自行带队探案查案,处理事务。
而刑部主事,那各个都是刑部里的骨干堂官,原本应当脱离一线工作,既不必去案发现场查案,而是专职负责复核天下各司的刑狱案件,处理刑部各项事务。
偏生胡主事和孙主事不愿如此,而是一如既往,无论大小案件,回回都亲自领队去案发现场查案。
即便刑部尚书、侍郎与员外郎寻了他们数次,两者也是一如既往,偏生两人合作还真就连破大案,到最后上峰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待遇,真真教人眼红。
眼见没热闹可见,差役没精打采地捡起个白面馒头。他双手掰开馒头,又把红烧肉并腐竹炒木耳夹在里头,先嗷呜来上一大口,边咀嚼边含含糊糊嘀咕:“这有啥稀奇的,两位主事三天两头就吵架。”
“这回不一样……哎哎哎不是。”汉子一巴掌拍在腿上,连连摇头:“我说的才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
“难不成两位大人翻车啦?”
“喂喂喂,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旁边的差役听出那人话语间的兴奋,登时大怒。
“啥教胡说八道,孙主事连自家的案子都破不了……”那人吓了一跳,不服气地嘀咕。
“你这家伙!”支持胡主事孙主事的,和反对胡主事孙主事的差役登时吵作一团,更有人丢下碗筷,撩起袖子,挥舞着拳头。
“停停停!你们想干啥?”
“这里是刑部!你们想要知法犯法是不是?欠抽的话一个个自己躺板凳上去,我赏你们一顿板子试试!?”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吏见状,登时板起脸来,咣当把饭碗搁在案上,恶狠狠瞅着吵闹的差役。
刹那间,院里重归宁静。
小吏环顾一圈,再看向最先头说起这话题的两人:“说吧,你们到底说什么呢?”
“我要说的是……胡主事他们刚刚又破了个新案子!”
“…………”
“有病吧你?”
“就这还要遮遮掩掩,这么长时间才说?这里谁没破过案子?”
片刻的安静后,院子里轰然响起一片叫骂声。刑部官吏差役里有各地选拔而来的司官,也有新科进士,但更多的还是市井出身的捕头衙役,各个脾气火爆得很,有几个更是站起身来,就要揍他两下出出气。
那名汉子抱着饭碗,躲出三米外,直到众人冷静下来他才探头继续说:“我还没说完呢!你们知道吗?胡主事和孙主事队伍里,今日加了个小年轻。”
添个打下手的,有啥好说的?
汉子眼见几人骂骂咧咧就要走,连忙把后头的话说出来:“那小年轻虽然头一日当值,但胡主事和孙主事已开了口——说今天这桩案子那小年轻出了大半功劳,要为他请功呢!”
话音落下的同时,周遭听着话的人也安静下来。有人倒吸了口凉气,有人忍不住交换眼色,有人顾不得形象,拍案而起:“真的假的?”
“你不会是在忽悠我们吧?”
刑部官吏名额有限,能否晋升全看绩效,破的案子越多,得的功劳越大,晋升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新入刑部的官吏,无论是科举出身又或是选拔而来,那都是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哪有头一回办案就立功,还被点名要请功的?
“当然是真的。”汉子怜悯地看难掩欣羡嫉妒的众人一眼,完全忘记他听见这消息时也是这般酸溜溜的。
“哥,你就别遮遮掩掩了,快说吧!”
“行,我与你们从头开始说。”汉子二郎腿一翘,不像是个衙役,倒像是个酒楼说书的:“那小年轻生的英俊,脑门开阔,双目清亮,皮肤黝黑,耳垂过肩,据说徐主事和胡主事看了眼,便晓得那小年轻是个聪颖明智之人,当即就把他纳入队伍之中。”
“这里就不得不说胡主事和孙主事洞若观火,在挑选人才上更是独具慧眼,还真就被他们选中了个好苗子!”
“…………他先是发现问题,而后待证人述说情况后立马发现案发时间有误差,而后更是断定凶手应当居住在证人和受害人家之间,也就是受害人的邻居之一。”
“好家伙!难不成真被他猜中了?”
“没错!凶手其实便是那受害人的邻居赵某,据说他经常因受害人夫妇在跟前炫耀金饰衣物之事而与妻子吵架,所以一直对他们夫妇怀恨在心。”
“那日见受害人姚大郎病得厉害,姚娘子柔弱又完全没有警惕心而心生歹意,将夫妇杀害并带走了所有金银首饰,还将姚娘子的尸首丢弃到山林里。”
“而他知晓姚娘子衣衫显眼而被众人认识,加之其身材矮小,因此动手后便换上姚娘子的衣衫装作女子,提着包裹匆匆路过,教人以为是姚娘子杀人并潜逃。”
汉子在里头说得起劲,胤褆在外面听得脚趾抠地。旁边的皇太子胤礽原是听见声音,好奇想听听那帮子衙役是如何说的,没想到竟是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乐得抿着嘴,肩膀直颤,用尽毕生功力才勉强把笑声给压下去。
胤褆:…………
胤褆目光幽幽地看向胤礽,瞧着他脸颊泛红,笑到无力的架势,没开口教他笑出来,而是希望他能忍住,千万不要笑出来。
你说为什么?
哈,哈,哈!要是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再发现他,胤褆保证他会用脚趾挖个紫禁城然后钻进去。
还好胤礽的忍耐力不错,花费半响终是把笑意压了下去。他拍了拍双目无神的胤褆,略显心虚,绞尽脑汁安慰:“大哥,往好处想,他的描述大多还是比较贴切的——瞧瞧,前面还夸你长得好呢!”
“是啊,耳垂过肩,皮肤黝黑。”胤褆面无表情重复着那汉子的话语,人已经麻了,只能呵呵两声:“得感激他没说我额有月牙。”
胤褆听着逐渐离谱的话语,亲眼见证谣言是如何炼成的,只觉得自己差一步就能成现代包青天-白皮无月版。
哦,对了,历史上的包公还真是个白面书生,面如黑炭,额有月牙的形象才是后世戏剧塑造出的。
这么一说,靠,我成真包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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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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