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初晴,小巷里泥泞阴冷,几个身着棉袍的壮年男子碰头站在一起窃窃私语。
眉眼间带着浓浓的戾气,比这阴冷的天气还叫人觉得彻骨的冰冷。
寒风吹过去,路过的行人瑟缩着快步走远。
从不起眼的角落里又走出来个还算体面的男人,穿着团花的袍子带着皮毛的暖帽,迈着八字步,众人上去称呼道:“五爷。”
男人立刻笑起来,摸着嘴角的八字胡道:“就这样,走!”
天气实在是冷,连挂在天边的太阳似乎也带着寒气,明嫣的卧房里温暖如春,寻常坐着的坐蓐上又铺了一层的厚实的狼皮褥子,仿佛是把她裹在了温暖的云层中,柔软舒适。
她歪在炕上闭着眼,芳菲坐在她的身边瞧着含玉做针线。
小小的巴掌大点的孩子的衣裳,芳菲看的惊奇不已,又摸了摸衣裳的料子,柔软又细腻。
含玉便笑着道:“王爷亲自选的料子就是不同,虽说是有专人给小阿哥做衣裳,可到底自己做的也是一份心意。”
芳菲便又转头瞧着攒盒里的干果,捏了一颗大枣放进了嘴巴里:“王爷还说了,有身孕的人要多吃干果。”
蓉儿提着一篮子胤禛叫人刚送过来的贡桔进来,黄灿灿的特别好看,轻轻剥开一个,橘子的清甜立刻飘散在了空气里,明嫣也吃了一个。
月儿把熬好的血燕盛在粉彩的莲花碗里送了进来,轻声细语的道:“王爷走的时候叮嘱过了,叫您每日都要喝一碗,这是厨房上刚送进来的。”
芳菲到底撑不住笑起来:“王爷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什么都管?”
含玉抿嘴笑道:“二姑娘你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这才是正道!”
芳菲只是笑,却不言语,她怎么就不知道了,王爷这叫待她姐姐好上心,可是姐姐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一直这么住在外面真的可以吗?
屋子里莺莺燕燕说笑热闹。
王进匆匆忙忙的在外头磕头行礼道:“原不该打搅主子,只是外头来一群人,叫做王五爷的,说是主子的亲戚,要见主子,不知道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奴才特地过来禀报一声。”
明嫣陡然睁开了眼,眼底里清凌凌一片,嘴角还带着浅淡的笑。
芳菲意外的看了过去:“姐姐,咱们家里京城里还有亲戚?”
明嫣笑着搭上了含玉的手坐了起来,淡淡的道:“没有。”
芳菲追问道:“那姐姐还要去见?”
“见,自然要见。”
这是她特意筹谋来的机会,正愁着见不到这些人。
她有孕的事情告诉了钮钴禄家中,就是为了叫雅柔知道,雅柔若知道了,自然该有行动。
等到雅柔动起来,她进王府的时机也就到了。
她披着一件貂皮的大氅,搭着含玉的手漫步走了出去。
王进忙在外头行礼。
明嫣吩咐道:“叫人去跟王爷说一声吧,到底不知道是什么人,毕竟我也并不认识什么王五爷,可若是不去见见,万一是从前我母亲在的时候的亲戚,或者我是能忆起来的。”
王进忙道:“您说的是,奴才这就叫人去跟王爷说。”
听说王爷今日就在什刹海的西苑内伴驾。
这里跟西苑近,一墙之隔几乎还能听到那边的鼓乐之声。
西北风吹的紧,王进叫几个小丫头侍候在明嫣跟前,不得有些微的差池,正厅里也早早的烧得温暖如春,厚重的毡帘打起来,外头的天光漏进来,王五爷仰头一瞧,整个人登时钉在了地上。
女子梳着把子头,头上只有两朵水仙花,白狐狸皮的衣领在下巴下簇拥了一圈,衬托的女子犹如误入凡间的狐仙,出尘绝美偏又妩媚动人。
清亮的眼眸淡淡的瞧过来就好像是漫天的鹅毛大雪,冷淡绝美又看不清楚。
他浑浊的绿豆眼里登时闪烁起了贪婪的光,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往前走了好几步,王进皱眉立刻挡在了前头,冷声道:“您这是做什么?”
王五爷终于回过了神,想起了自己的正事。
他因为同巡城兵马司的人交好,在这一片霸了好多年,这几日有人寻上了门,叫他办一件事情,事成之后黄金百两。
他到底也不算宽裕,百两黄金够他吃穿一辈子了,等到银子到手,他就回乡下种田去!
他摸着嘴角的八字胡,笑了两声:“好些年不见都快要忘记了,姑娘怕是不记得了吧,今儿来就是问问,咱们两个的婚事还作不作数,你从前跟我说的话还记得不?”
王进陡然变了面色。
他可是最知道明嫣底细的人,今儿一时疏忽,竟然叫这种图谋不轨的人钻了空挡。
主子还怀着身孕,要是因此有个好歹,不但他要死无葬生之地,便是整个家族都要受牵连!
他立刻道:“来人!”
王五爷一瞧这架势,知道这一步是行不通了,往那女子漂亮的脸蛋上瞧了一眼,一咬牙跟身边的人道:“上!”
变故陡生。
王五身后的几个男子满面戾气,直冲明嫣而去。
王进扑上去阻挡,芳菲拉着明嫣就往外跑。
她到底身手敏捷,有两个人过来她都拉着明嫣躲开了。
王五直奔着明嫣去,一掌推开芳菲又要去抓明嫣,含玉一下子从旁扑上去抱住了王五的腿,王五气急,一脚踹开了含玉!
连着转身去抓明嫣。
他还是瞧着这女子,心里还是感慨,怎会有生的这般美丽动人的女子,叫人心旌摇曳,实在是可惜了些。
不知道是谁家养在外头的外室。
明嫣眼见着要被抓住,搂着肚子一矮身竟然躲了过去。
外头的小厮终于赶了过来。
王五一瞧人多势众,知道今日的事情怕是不能成了,一招手带着兄弟们往外冲。
这些人身手非凡,寻常的看家护院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路冲到了大门口打开了大门,面上带着点得意,甚至悠闲的向后看了一眼,然而还不及转身,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千斤重锤砸过,整个人重重的向后飞了出去,砸在了门口的影壁上。
他艰难的抬头看,见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皇子的蟒袍,带着红缨的暖帽,帽子上的宝塔金灿灿的耀眼,他登时手脚冰凉。
那人又低头瞧了他一眼。
气势骇人,目光幽深阴冷。
让他觉得他仿佛是死了一般。
胤禛大步向里走去。
光秃秃的青槐树下那个惊慌失措的身影,瞧见他的时候勉力的笑了笑,而后搂着肚子软绵绵的晕了过去。
胤禛又怕又惊,握紧了双手低吼道:“快去叫大夫!”
屋子里还是那般温暖,可胤禛握着尚且昏迷的明嫣的手还是觉得后怕。
要是这里的人有一个反应慢一些,后果必将难以想象。
宫中的御医还从来没有在外宅出过诊,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垂着头诊脉,斟酌了半响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胤禛此刻在没有往日清醒的头脑,只以为情形凶险,又是愤怒又是惊惧,俊美的面庞也狰狞了起来,狠狠的盯着御医。
御医吓出了一身的汗,说话也不大利索:“受了惊吓,需要,需要静养也时日,万幸,万幸腹中胎儿无恙……”
侍候的人听着明嫣无事,胤禛却觉得太医这般说话不利索,必定是报喜不报忧。
他沉着脸叫苏培盛把人领下去抓药,自己守在明嫣的身边。
明嫣屋子里一个竹子做的滴水的漏斗滴滴答答的响着,安静下来的时候听着这般细小的声音越发觉得静谧,床头的一角摆着一小盆的凤尾竹,养的翠绿欲滴,刹那间几乎分不清四季。
她缓缓的睁开眼,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几丝无措的茫然,待得看清楚眼前的胤禛的时候,立刻就安宁了下来,下意识的抓住了胤禛的手:“爷……”
她的声音娇软委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和信任。
胤禛只觉得心头一热,握紧了明嫣的手:“你放心,从今往后再不会叫你受这样的委屈,爷一定风风光光的把你接回去!”
她便满足的笑起来,握着他的手轻摇了摇,好像是高兴坏了,既不为发生的事情抱怨,也为自己的将来诉求,似乎极其满足现如今的一切。
这般温暖柔软的人儿,总是能触到胤禛心底里最柔软的一部分。
待着瞧着明嫣安稳下来,暂时无事,胤禛这才起了身。
敢动他的女人!
很好!
王五早已经被动了刑,在后院的小屋子里不成人形,胤禛站在黑暗的屋舍里,像是地狱来的使者,邪魅又冷漠,居高临下的看着王五,声音冰冷又缥缈:“你若是配合,爷许诺你死后不寻你家人的麻烦,否则,必定叫你生不如死,后悔来这世上。”
王五心想,上位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样狠毒的话说起来也带着特有的贵气和叫人肝胆俱裂的恐惧。
那个不告知他这后宅女子真实身份就叫他来毁人名节,取人性命的,确实也该做他的垫背。
要死大家一起死!
刘侍妾侍候着李侧福晋用了午膳歇息下,同李氏身边的宝珠笑着打了声招呼:“若是侧福晋醒来问,烦劳姑娘替我说一声,我给二阿哥做的衣裳缺两种丝线,怕下头人不会买,我自己出去一趟瞧瞧。”
宝珠笑道:“你只管去,主子这里有我。”
刘侍妾笑着出了屋子,宝珠站在门口冷笑着瞧着刘侍妾走远。
还真当自己做的什么别人不知道?
若要找死,也不是别人拦得住的。
刘侍妾出了门,往早就跟王五爷约定好的地方去,铁炉胡同里人少,向来清净,只是过了正午天气越发寒凉,她也不好多待,站在原地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等瞧见有人过来,仔细看,并不是王五,正要躲,听得有人道:“就是她指使的我!”
原本安静的地方,呼啦啦涌上来一堆人,将刘侍妾抓住摁倒在了泥地里,她吓的大喊大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是雍王府的侍妾!”
苏培盛听见这话,瞧了一眼自家主子爷,冷笑一声道:“别听这人胡说八道,压下去!”
胤禛站在冷风里,身上甚至都没有披斗篷,他眉眼间盛着浓烈的冷意,像是一块冰雕一般,久久不言语。
苏培盛不敢问不敢说,知道此刻的主子爷必定是怒极的。
生怕自己为此遭殃。
也不知过的多久,听得胤禛道:“叫所有后宅女眷观刑,当众杖毙刘氏!”
苏培盛吓的胸口一缩,连连应是。
主子爷连刘氏审问都不愿意审问,可见是恨极了的。
而胤禛大步向皇宫走去。
他从前总想着将明嫣放进后宅即可,可如今看,连后宅的一个侍妾都敢行如此恶毒之事,那往后明嫣还将会遇见什么事?
他必须给她一个好的身份好的来处!
德妃娘娘住在永和宫的后殿里,冬日的皇宫里同样萧条,然而红砖绿瓦映着无垠的天空,在萧索的阳光下偏又多了一种说不明的韵味。
德妃穿着水绿绣白梅的旗服依在榻上,就坐在月洞窗前,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只脚上一点点的黑色,猫儿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像宝石一般通透漂亮,认真的盯着廊下笼子里的鸟雀。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德妃白净的面庞上渐渐显出了慈祥又温和的笑容,转头就瞧见了胤禛和十四阿哥兄弟两个一起走了进来。
她像所有母亲一般温和柔软,笑盈盈的招呼着两个儿子坐下来,叫人上了儿子们爱吃的茶点,关切的询问他们近来可好。
十四瞧了胤禛一眼。
额娘因为四哥长在先皇后身边,所以心中多有愧疚,自来对四哥有求必应。
明嫣的事情他很快就听说了,听见四哥进宫刻意跟了过来。
他想,总能帮到明嫣吧。
内殿里温暖如春,屋子里绽放着漂亮的绿鄂梅。
胤禛抬头瞧着额娘慈祥的目光,到底缓缓的开了口:“儿子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德妃立刻专注的看向了胤禛,关切的道:“母子之间谈什么求不求?你说,额娘听着。”
“儿子养的外室有孕,儿子想给她一个新身份,叫她体面的进后宅。”
德妃登时一愣,仔细瞧着胤禛。
这个儿子自小不在她身边,她觉得心中亏欠总想尽力弥补,只要他有所求,她必定右所应。
这却是胤禛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子求她。
胤禛的面庞雕刻般的俊美又线条分明,难得的此刻露出了儿子该有的和软和期待,叫德妃心口一热,登时就道:“你想给她一个什么身份?”
胤禛顿了顿。
十四却想起明嫣同钮钴禄家关系密切,垂着眸,摩挲着手中建窑的茶盏道:“您那位有没有关系要好的人?”
这一提醒,胤禛也想起了钮钴禄家,听明嫣说那家有个跟明嫣年纪相仿的二格格,选秀后几个月忽然走失,家中人不敢声张,那家的老太太又极其喜欢明嫣。
他仰头看向了德妃:“三品太仆寺卿凌柱嫡女。”
德妃又是一顿:“这身份高了些。”
胤禛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想到的是那一日明嫣在胸前挡刀的样子,他沙哑着嗓子道:“她曾救过儿子一命。”
德妃瞳孔微缩,仔细瞧了瞧胤禛,瞧见了他幽深的眼底里的波澜,
亲生儿子的救命恩人,给个什么样的身份都不过分。
德妃想了想,立刻就道:“额娘先叫人去打探一二,若是他家愿意,这事情自然也好办。”
这种事情并不完全好办。
就算钮钴禄家愿意,还要说通宗人府,最终只怕还是要皇上那里点头。
没想到额娘答应的这般爽快,毫不犹豫。
他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握着茶盏,半响抬头看向德妃,缓和的道:“有劳额娘了。”
终于有了孩子该有的样子。
德妃觉得鼻子微微酸涩,半响笑着问:“等着外宅的进了你的后宅,叫你福晋带着她进宫,叫额娘也见一见。”
胤禛甚至微笑起来,带着点儿少年的羞涩:“她不懂规矩,您还是不见的好。”
德妃笑起来:“你放心,只要你喜欢的额娘都喜欢,便是不懂也没有什么,额娘不会为难她的!”
胤禛笑着低头喝茶。
回去见到明嫣,若告诉她这个事,她该是高兴的吧。
要回去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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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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