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年,入夜,钟粹宫。
陈挽初虽及时喝了姜汤,可毕竟衣衫单薄跪了大半天,何况还淋了雨,正常人若是不感风寒亦是说不过去。
夜里她忽觉浑身发冷,见守夜的忍冬在她身旁睡得正熟,便不忍惊动,独自起身去取了一件厚被子来。
随即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置身于高楼林立之中。
身前是一望无尽的高楼大厦,远方的东方明珠清晰可见。
“我,这是回来了?”她环顾四周,走进眼熟的街巷,走尽小巷,面前便是那间她无比熟悉的咖啡厅。
她推开小木门,门前铃铛一阵响起,熟悉的少年毅然站在门后等着她。
“下午好啊,陈小姐,今天要来些什么?”少年依旧身着工服,冲她微微一笑,眉眼皎若弯月。
“生椰拿铁,少冰,双份奶七分糖。”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满眶热泪却不知何时充斥眼角。
她眼神看向咖啡馆的玻璃窗子,当年她亲手贴上的圣诞小人依旧崭新,却唯独没有映出她的身影。
“原来,是梦啊。”她看向眼前少年,心底未免有些失落。
“陈小姐,快走!”眼前少年霎时间被血色包裹,渐渐化作一团血水,身周场景渐渐变换。
陈挽初定下心神,一睁眼,便是另一个世界。
这世界是如此陌生,放眼望去眼前皆是上世纪的平层,行人衣着俭朴,街上不少像“骆驼祥子”一般拉车人。
陈挽初一路向前走,走过一座小桥,便可见身前“南洋公学”四个大字。
“同学,有兴趣加入我们社团吗?”身前一位女子身着上世纪的学生装,梳着两个长长的麻花辫,模样灵动而秀气。
她冲着陈挽初伸出来,递给她一张报纸。
陈挽初骤然一愣,只因身前女子竟顶着一张静妃的脸。
她低头看向手中报纸,耳边却回响起白日里静妃对她说的话。
“陈挽初啊,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是即可以揭示真相,又可以保全自身的。”
声音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将她猛然惊醒。
她睁开双眼,发觉已然天明。
忍冬守在她床前,一双清瞳里满含担忧。
“主儿您昨夜里发了高热,出了一身汗,奴婢已然向皇后娘娘告了假,您今日便不必去请安了。”忍冬边说边为她擦拭着面上汗珠。
“方才太医来瞧过了,小主快把药喝了罢。”忍冬将药碗端在陈挽初面前。
陈挽初一阵恍惚,将一口气将药喝下。
“保全自身,又揭露真相?”陈晚初若有所思。
她想起了在梦境中看见的报纸。
“忍冬,把我嫁妆中的文房盒子取来吧,我记得其中有一副活泥字盘。”她沉思片刻,又吩咐道:“再取几张牛皮纸来。”
不一会工具便置于案上。
她将文字编辑好,抄写在一张白纸上,随即将所需字块尽数凑出,依照原主幼时的记忆组装着活泥字盘。
既然这个时代互联网还未发明,那么“报纸”就是最好的媒介。
不过在乾隆年间,报纸多是印公文的,八卦之事还鲜少能登上版面。
她小心翼翼将墨汁涂抹在组装好的字盘上,轻轻将牛皮纸覆了上去。
待几份报纸印刷完毕,她便用蒲扇将墨水扇干,又将印上文字的牛皮纸折好,用镇纸压上一压。
数份报纸便制作完成。
她望着版面上的标题,一时兴起,便在每份报纸上点了一点朱砂,描出了梅花纹样,全当署名。
望着案上厚厚一打亲手制作的报纸,她满意地笑了笑。
*
次日一早,各宫娘娘便在自家宫门前,见到了这印着“宫廷秘闻报”的报纸。
长春宫中,皇后富察茉惗读着报纸上的文字,不免怒从心生。
“贵妃怎能将这过错怪罪到纯嫔头上,白贵人也真是的,若真是因着胎位不正害怕牵连母体,禀告与本宫便是,何必私自堕胎?”
见皇后读得起劲儿,侍女佩兰不禁提醒道:“皇后娘娘,依奴婢看此物实在古怪,模样胜似前朝传递公文的报纸,印的却是咱们宫里发生的事,如此怪异,内容实在是不可信!”
皇后富察茉惗捧起手中报纸,盯着正上方“宫廷秘闻报”这几个字,心底却是一阵欣喜。
“看来发明此物之人,想法是这般惊奇,姑且当它是报纸好了,只是这《宫廷秘闻报》上证据确凿,言之有理,看来白贵人小产一事,是要好生查查了。”
皇后细细思索着,随即吩咐侍卫前往太医院查证。
佩兰听着皇后所言,不免有些震惊。
皇后素来力求后宫和睦,遇上这种将宫中大事放在报纸上议论、搅乱宫闱之人,非但不惩处,反倒心生佩服,这倒不像是皇后娘娘的作风。
富察茉惗捧着怀中的报纸,爱不释手地反复阅读着上面的文字,渐渐心潮澎湃。
“这报文字字铿锵,想必创建此报之人,也定是一位正义之士。”
她说罢便抚了抚报纸上的小红梅,心底生了敬意。
另一边,侍女白芷清晨开了宫门,发觉门缝里夹着的报纸,展开一阅,随即双手便止不住颤抖起来。
“贵妃娘娘,娘娘,不好了!快看此物!”她匆忙跑进内殿,将这《宫廷秘闻报》示给高晚汐看。
高晚汐彼时才刚睡醒,睡眼惺忪下望着白芷这慌张的神色,还以为是大惊小怪,故弄玄虚,便责怪道:“大清早的,吆喝什么?”
“娘娘恕罪,实在是,是您前些日所做之事,都被人记在了这张纸上?”白芷忙将这报纸递给高晚汐。
高晚汐接过一看,见“宫廷秘闻报”这几个字,冷笑一声。
“倒是新奇。”
她随即缓缓读着报文,待读到“贵妃高晚汐指使白贵人将小产一事尽数推给纯嫔,动机是削弱异己……”之时,她便一怒将这报纸一把丢入炭盆,看着它烧成灰烬。
“想以此要挟本宫,未免太过幼稚。”她望着报纸烧成的灰烬,嘲讽道。
可她未料到,陈挽初做出这玩意来从来不是为了要挟于她,只是想重新拾起现代记着这一身份,一字一句将真相告诉群众罢了。
很快,“宫廷秘闻报”便传遍了整个紫禁城,静妃宽仁,将自己那份报纸借给宫中下人传阅,很快,白贵人小产之真相便深入人心。
不出三日,就连浣衣宫女干活时的闲聊内容,也从家长里短变为了《宫廷秘闻报》上的八卦。
太医院内,众太医也开始为这报纸上出现的“不愿透露姓名的太医”开始了猜测。
众位一番推理,纷纷将目光看向许太医引得许太医这段时日不甚自在。
不过好在陈挽初叙述真相时将他塑造成了一个被逼无奈老好人形象,所以看向他的目光便大多是同情。
“听闻许太医早就家事不合,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不知这要是皇上怪罪下来,这饭碗还保不保得住。”
“可怜啊,真是可怜!”
*
乾隆二年,长春宫。
众嫔妃一如既往,一早前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今日诸位谈论的主题,也自然变为了这新兴的《宫廷秘闻报》。
“诸位妹妹,想必近日也有收到报纸,本宫也不例外。”她端着茶盏,眼神忽然看向高晚汐。
“贵妃,想必这《宫廷秘闻报》你也读过,如今,可有何话说?”富察茉惗率先问道,众位嫔妃也齐刷刷将目光移向高贵妃。
高贵妃却是神色不惊,缓缓扫视了一圈周围,眼神恍若是在看一群蝼蚁。
“此等胡言乱语,皇后娘娘当真是信了?”她嘴角藏笑,反问道。
“这报文字字在理,不可不信。”
“那边请皇后娘娘拿出证据来。”她得意笑道。
这报纸虽被她焚毁,可上面的内容她倒是记了下来,早已吩咐白芷一一损毁,现下她们便是知晓真相,也不能拿她怎样了。
富察茉惗不禁一阵沉默。
看来作为上位者,她还是没有勇气在没查清证据的情况下,公然惩处一朝贵妃。
“娘娘别急,雁过留声,有些事若是做了,总会有痕迹留下的,叫侍卫悉心查找便是了。”娴妃见皇后神色不佳,便开口安慰道。
“皇后娘娘,其实当日臣妾也未动白贵人,是她自己从本宫身前经过,又突然撞在石阶上,本宫也甚是疑惑。”被贬为了苏贵人的纯嫔,此时也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一直以来她都被皇后贵妃当做“真凶”对待,就连皇后要保她,也是要她承认罪过。久而久之,就连她也试着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可如今这真相,于她而言,来得倒不算太迟。
“她仍自称本宫,想必也是打心底里认了那真相。”陈挽初眼神看向纯嫔,随即欣慰一笑。
她眼神不经意间看向窗外,只见春光明媚照进长春宫的宫墙内,今日万里无云,晴空尚好。
她满意地笑了笑。
数日后,关于《宫廷秘闻报》的留言仍在继续,皇后始终坚信报文上的便是真相,便劝乾隆复了纯嫔的封号和位分,又给她送了不少赏赐,算是赔礼道歉。
只是这《宫廷秘闻报》自然也送进了永和宫,送到了白贵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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