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夏,山东府、沫阳县、叶家村。
午后,蝉鸣阵阵,扰人清净。老槐树歪歪斜斜地立在一旁,树影子在黄土墙上微微颤动,像是一幅水墨画。檐角垂下的竹帘筛下点点光斑,在青砖地面交织成斜斜的方格。
蝉鸣穿过窗棂,时远时近,与外间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铁勺,搅动得空气都滚烫起来。
吵闹声将叶林的神智从一片黑暗中慢慢拉扯回来,还没睁眼,浑身酸痛的感觉就向他袭来。
待视线清晰,叶林茫然地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农家房舍。
他身下是大炕,旁边炕桌上放着一碗凉水,水纹微微波动,像是刚被人放下不久。几个竹编框子杂乱地堆在房间角落,房里暗沉沉的,看不清其他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连续996的生活让我产生了幻觉?还是赶上时髦穿越了?”
叶林思绪纷乱,抬手想揉眼睛,却感到掌心被袖口粗糙的麻布纹理硌的生疼,低头一看,他惊讶的睁大双眼——这分明是一双少年的手,指节细瘦苍白,全然不像自己原本三十多岁成年男子的骨骼。
“不是……真的魂穿了?!”他喉头滚动,咽下满心惊骇,粗布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还没等他深入思考,一声凄厉的哭喊传进耳中:“哥!救我!”孩童撕心裂肺的呼喊,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他混沌的神智。
叶林心中一紧,顾不上其他,踉跄着起身,快步冲到门口。
他扶住门框向外望去,外面是个农家小院,用篱笆简单围着。
篱笆外密密麻麻地围着一群村民,身着粗布短打,上面补丁摞着补丁,黝黑的面孔被烈日烤出一层油汗。
院子当中,一个猴脸汉子正钳着一个女娃的胳膊。女娃悬在空中,约莫只有六、七岁,瘦小单薄得像只幼猫。
她身上有些褪色的碎花褂子滑落到肘间,露出青紫勒痕,泪珠子混着鼻涕糊了满脸,正哭喊着:“哥哥,阿婆救我!”
“你放开萱姐儿!”一个老妇人坐在地上,紧紧拽住她的腿,不让那汉子把孩子抢走。
“放手!你这老婆子,”只听那汉子大声喝骂道:“你们叶家欠了村里人这么多钱,又拖欠许久,今天非要还上不可!
大伙儿看叶林读书多年,想着他会有出息,这才把自家的老底都掏出来。但他病了这么久都高烧不退,怕是不行了!难道给他办白事买棺材的时候,你还要跟村里人借钱?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依我看,你家这女娃长得还算标致,交给我拉去卖给人牙子,能还一点是一点,总不能让全村人跟着你们家喝西北风不是?大伙儿评一评,我钱六说的在不在理?”
他环视一圈,看向众人,几个汉子跟着叫嚷起来:“就是!叶家欠债不还,就该拿娃抵债!”
虽然有些村民面露不忍之色,却没人出声反对。毕竟在这世道,为了还债,卖儿卖女并不少见。
“我呸!林哥儿只不过是偶感风寒,过两天就好了,你少咒他!”老妇人紧紧抱住女娃的腿,冲着周围村民边磕头边大声哭求:
“各位乡亲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等叶哥儿的身体好起来,定会想办法还钱的。我们老叶家在叶家村这么多年了,都是看着孩子长大的,这会儿把妞妞抱走,真是要逼死我啊!”
“别抓我姐姐!别抓我姐姐!”旁边角落又跑来一个小男娃,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一边伸手去够那女孩的腿,一边凶狠咬向那汉子的脚踝。
“小畜生!”那汉子抬脚欲踹,破草鞋底沾着牲口粪,眼看就要踹到孩子的脊背——
“住手!”叶林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猴脸汉子面前,钳制住他的胳膊,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私闯民宅,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妇人回头看到叶林的身影,哭得泣不成声:“林哥儿!你醒了!”
那女娃和男娃也像是看见了主心骨,齐声哭喊道:“哥!哥你醒了!”“哥哥快救姐!”
这一声呼喊似淬了火,烧得叶林胸腔发烫。
他揽过小男孩,一把拽住女孩儿的胳膊,凶狠地瞪向钱六,心想,就算是在梦中,也要先把这恶人解决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人把孩子抢走!
男孩单薄的脊背在他掌心下颤抖,叶林心中一阵酸涩,眸色愈发凌厉。
钱六被他的气势震慑,喉结滚动着后退了半步,手下却抓得更紧了。他梗着脖子嗤笑:“呵,好大的口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起钱,当然得卖儿卖女!
怎么着,你们叶家是想欠钱不还?要我说,一个女娃卖不起价,再加上这男娃才够数!”
看着钱六咄咄逼人的丑恶嘴脸,叶林真恨不得踹他几脚,可这具身体不过是少年,肯定打不过他。
叶林眼珠一转,拽住他的腕子冷笑道:“欠债不还和强抢民女是两码事,两桩案子各判各的!你要是再不放手,我立刻去衙门击鼓鸣冤!
官老爷判我欠债不还,就算是流放三千里,我也认了!但你强抢民女,也别想好过!流放的路上,跟我一起作伴吧!”
钱六不过是个乡下闲汉,哪里懂得律法,听到‘流放’二字就有些害怕了。又见叶林气势汹汹像是真要去见官,忙松开了女娃。
叶林一把接住孩子,放到老妇人怀中,不待钱六反应,就转身对周围的村民道:“大家的日子都不容易,谁家都有手头紧的时候。难道以后我们叶家村就让债主直接上门抢孩子吗?”
此话一出,村民们脸上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叶林又朝几位年长村民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各位叔伯乡亲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的品行自然了解。我家绝不会做出欠债不还的事,只恳请各位再多宽限几日!”
众人原本就是被这钱六撺掇着来的,见这叶小秀才已经醒来,又承诺不日就还,脸色便都缓和了下来。
见村民态度有了变化,钱六顿时急了。他枯枝般的手指几乎戳到叶林鼻尖,葱蒜混着劣酒的浊气扑面而来:“笑话,你家欠的可不是三五两银子,那是三十两雪花银!把你骨头碾碎了称斤卖都凑不齐!几天能还上才有鬼了!!!”
叶林心中一紧,这钱数确实太多了。
见他不吭声,那汉子笑得愈发得意:“这么些年来,你爹看病抓药借了不少钱,他死之后你娘又重病缠身,没几年她也病逝了,为她的医药丧事,又陆陆续续欠了不少。
旧债没还,再添新债!现下你又病了!大伙儿看在你们家是村里的老人,你年纪轻轻考上秀才的份上,才肯再三出借。如今你们家把全村的底子都掏空了,一时半会儿,这么多银钱你能还上吗?”
听到这里,叶林对这家人的情况也有了些了解。虽是孤儿寡母无人可靠,倒也不是没有破局的法子。
“你这是拖着我们全村人去死啊!你弟妹加起来怎么也能卖个五两银子吧?先给村民们还上一些,好歹能有银钱过个好年呢!”汉子又将目光转向两个孩子,一副跃跃欲试要来抓人的样子。
叶林偏头避开汉子身上的恶臭,张开双臂拦住他:“我好歹是个秀才,认识不少同门,我说能还上就能还上!
要是真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也轮不到弟妹,我这秀才卖身得的银钱更多!”
见那汉子还不罢休,叶林不欲再跟他纠缠,忙抢声道:“叶家村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作主了?难道你是村长不成?”
听到这话,不知何时到来的、一身衣着较好的老翁脸色有些发黑。
叶林赶忙朝他的方向说道:“请再宽限我几日,叶某人以秀才功名起誓,十五日内必还清债务——若违此诺,愿自卖为奴!”
钱六看了那老翁一眼,虽不敢再大声叫嚷,嘴里却依旧嘟囔着:“谁知道你能不能还上?”
那老翁瞪他一眼,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就依叶秀才!”
钱六还想争辩,却被老翁阴鸷的眼神钉在原地。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叶小秀才刚醒,且再缓缓,十五日之后再来计较!”说罢,不等钱六反应,老翁就挥挥手对村民说:“都散了吧,散了吧!”
不知这钱六今日是发了什么疯,看那叶小秀才病得重了,竟然来逼迫他们家卖身还钱?眼皮子太浅!
村民们口中议论纷纷,有同情的、也有不甘的,但也都听从老村长的话,各自忙去了。蝉鸣再度填满院落,混着远处水塘的蛙声,吵得人脑仁生疼。
叶林按着额角,强撑着的脊梁陡然松懈,眩晕如潮水般涌来。
叶婆婆赶紧扶住他,说:“林哥儿,你没事儿吧?刚醒来还虚弱,赶紧到床上躺着。”朦胧间,叶林瞥见老妇人用袖口替他拭汗,粗麻布料磨得颊侧生疼,却带着阳光的暖意。
被一老两小搀扶着躺回炕上,叶林沉沉地睡去。半梦半醒间,恍惚看到一个俊美少年立于槐荫下,眼中含泪,朝他长揖及地,随后飘然而去。
叶林心中明悟,这大概就是原身的灵魂,而自己,怕是真的穿越了!
恍恍惚惚间,他像看电影似的又重温了一遍这少年的经历。原来这少年也叫叶林,年仅十六岁就已是秀才,可谓天资聪颖,年少有为。
他爹也是个秀才,在村里教书,原本家有薄产。早年耕读考取秀才功名,又多年耗费心血考取举人,可惜未能得中,身体却熬得愈发孱弱。
后来不幸患上咳疾,看病抓药陆续变卖了不少田产,仍在这少年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这少年的娘也颇有毅力,撑着柔弱的身体日日在田中劳作,坚持供少年读书。
这年月,供一个孩子读书实在不易。村里能顿顿吃上饱饭的,都算是极少见的富裕人家。
若要读书,除了私塾费用,四时八节还要给先生送礼,书本纸笔更是大开销,全家人倾尽全力都不一定供得起。
好在这个叶林少时有父亲开蒙教导,后来又有父亲留下来的书籍纸张,凭着自身天资,在家务劳作之余,未曾再上私塾,十四岁就考上了秀才。
见他成才,他娘亲撑不住最后一口气也去了,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艰难度日。
家底本就被掏空了,这几年更是债上加债。少年天天给人抄书,累得病倒,弟妹差点被拉去卖了还债。日子真比自己这个在现代背了房贷车贷,又突然失业的打工人还要悲惨。
看到这里,叶林突然意识到自己得接手这个烂摊子,再想到十五日之内需要筹到三十两银子,顿觉头疼欲裂,禁不住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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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林:我穿啦,救命,有人强抢民女! 胤禛:大胆!来人,把那小贼拖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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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光天化日之下 ,竟敢强抢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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