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并未耍赖,而是痛痛快快给了赏银,叫班察那帮人毫无戒心。
不过在法师们离开一刻钟后,翊坤宫便喧嚷起来,几乎成了口沸腾的油锅,原来宜妃放在梳妆台下的玉佩不见了,那可是她跟皇帝初见时交换的信物,意义匪浅,哪能轻易便弄丢了?
侍卫们自然不敢马虎,又想到这阵子并无生人闯入,只除了那几个外来的和尚,于是赶在班察喇嘛走出神武门之前,及时把人给扣下了。
班察自然连声叫屈,他连宜妃闺房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哪能浑水摸鱼?还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纵有八只手也来不及呀。
侍卫们才不管这些,若无人交差,只怕宜妃就要拿他们开刀了,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先斩后奏把人给押到慎刑司去。
班察打小吃香喝辣,喂得脑满肠肥,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光是墙上的一溜刑具就吓得他心胆俱寒,差点连屎尿都流出来了。
梁九功听到消息便知不妙,待要先去慎刑司安抚住班察喇嘛,好歹忍住别松口,岂料人算不如天算,班察才受了两顿夹棍便挨不住了,竹筒倒豆子把一切都吐了出来,玉佩自然是无着落的,却牵涉到他们兄弟与梁九功联合起来讹诈宫嫔种种。
梁九功此时自身难保,也顾不得他了,先叫班察弟弟出来认错,担下所有罪责,并表示自己一时糊涂才会受人蒙蔽,招他们进宫——钱可是一分没收的。
康熙帝何等睿智,岂会看不出里头关窍,但梁九功毕竟是服侍他多年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遂还是网开一面,将班察弟兄杖责四十,撵出宫去,其身家则悉数抄没,用来补偿先前受骗的嫔妃。
若还有不足,则由梁九功亲自填补亏空。
梁九功暗暗叫苦,那几个喇嘛习惯大手大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里能叫他们掏出银子,这损失不就全落自己头上了么?
他只赚了一半的钱,如今却要赔双倍的份,亏大了!
宫里出了这档子事,连皇贵妃都被惊动,她倒不是落井下石,而是去劝皇帝手下留情的。奈何康熙吃了秤砣铁了心,身为御前总管都这般不检点,若不杀鸡儆猴,往后该如何御下?因此挡了回去。
皇贵妃碰了个软钉子,面上灰溜溜的,琢磨着这事有些奇怪,宜妃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叫梁九功都吃了挂落,莫非是故意布局?
可宜妃哪知里头奥秘,连皇贵妃执掌六宫多年都还蒙在鼓里呢,只能认为是瞎猫撞着死耗子。
至于那块莫须有的玉佩,过后当然在宜妃床底下找着了,她虽然差点冤枉好人,误打误撞却牵扯出一块更大的案子,康熙自然不便为此责难她,还赏了她一幅亲手绘就的字画作为褒奖——万岁爷的墨宝可是千金都换不来的。
宜妃笑盈盈地让人悬挂在花厅内,路过的都能瞧上一眼,方便时时瞻仰。
郭贵人胆小,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何必寻梁九功麻烦?当心被他记恨。”
宜妃哂道:“我又没做错什么,公事公办罢了。”
况且早就看那老东西不顺眼了,不过是个阉人,仗着打小服侍皇帝,就百般拿架子,连妃位都不放在眼里,更可恨的是去捧佟家臭脚,帮着皇贵妃作践咱们——他倒不想想,纵使他再如何摇尾乞怜,皇贵妃不过当他是条狗罢了。
郭贵人知道妹妹脾气,快意恩仇睚眦必报,就为了从前位份低的时候受过委屈,如今说什么都要报复回来。
可她总觉得宫里还是低调些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何必赶尽杀绝呢?”
这话就很不中听了,宜妃嗤道:“姐姐糊涂,你一贯与人为善,换来的却又如何?还不是受尽欺凌冷眼,连小阿哥都没能保住,但凡你当初立起来,学着良贵人那般邀宠,兴许还不至于如此。”
郭贵人神情一黯。
宜妃便知话说重了,戳中了姐姐伤心事,但她从不知道歉为何物,加上也没觉着自个儿有错,仍犟着颈子道:“我说的是事实,听不听是你的事,你若仍这般整日凄凄惨惨的,莫说万岁爷不会再召见你,连哈宜瑚也会被你连累,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说完,半推半就叫秋菊把郭贵人扶回寝宫去,外头风大,她丧子之后身体单薄,再吹出病来可怎生是好。
这厢宜妃迟疑刹那,却轻轻推开外甥女的房门。
珊瑚赶紧蒙上被子装睡,省得被人发现她在偷听——真不是故意,风向正对着这边窗户,难免有一两句飘过来。
宜妃已然看透外甥女鬼灵精,见她还要作态,失笑道:“行了,在我面前还扮什么乖巧。”
珊瑚只好讪讪探出头来,跟太精明的人相处真不是件容易事啊。
宜妃静静地凝睇她片刻,蓦地问道:“你是哈宜瑚吗?”
珊瑚本可以撒谎的,但,面对这位原主不怎么亲厚的亲眷,她难得沉默下来。
宜妃自嘲地笑笑,“果然,我早该想到的。”
虽然一开始有些迷惑,以为真是地藏王菩萨显灵,但,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怪相,令她无法不揣测……哪里的菩萨会事无巨细管到她家中来?若真如此,家家都该去供奉了。
可见那尊佛像无足轻重,而人才是关键。
珊瑚不禁垂眸,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这么当面被拆穿还是令她有些愧怍,归根结底是她占用了人家身躯,哪怕她此时离开,四格格也回不来了,可于情于理,她都是一种欺骗。
珊瑚待要解释,宜妃却深吸口气,打断她的说辞,“我不管你是何身份,从何处来,从今往后,你便是哈宜瑚。”
珊瑚诧道:“娘娘?”
明知她是假的,还肯让她冒充,这宜妃莫不是吃错药了?虽然那班察喇嘛学艺不精,但硬说她是游魂野鬼其实也没错。
宜妃抿了抿唇,“姐姐已经失去一个孩子,断不能失去第二个,否则她会活不下去的。”
她太知道郭贵人的心性了,倘若说进宫之初还有些跟万岁爷海誓山盟花前月下的女儿情态,但自从见识过君心的不可靠后,郭贵人生存的唯一重心便只剩下孩子,胤禹夭亡已然废了她半条命,若得知唯一的女儿也不在了,她必会肝肠寸断。
宜妃则完全从实际出发,她沐君恩求圣宠,但对万岁爷不过三分真心,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如何扶持郭络罗氏家族,才是她更关切的事,纵使埋怨郭贵人无能,可为了家族,宜妃也必须要保全她。
珊瑚默然,看来她要继续装可爱下去了,好忧桑。
宜妃当她默认了这番开诚布公的对话,便松了口气,踉踉跄跄起身——她所以为的菩萨显灵不过是场误会,还是挺难接受的,她觉得自个儿做人也不差呀,怎么菩萨就不肯帮帮她?
正要出门,宜妃的侍女雪雁慌慌张张赶来,附耳说了几句。
“什么,万岁爷去了僖嫔宫里?”宜妃难以置信,今儿皇帝明明翻了她牌子,怎么忽然间又爽约了?
雪雁怯怯道:“万岁爷心性无常,一时更改也是有的。”
据说御辇本来已经朝翊坤宫方向来,却在半道撞见迎风而立的僖嫔娘娘,她刚从南府回来,新学了一出小戏,准备回去叫侍女们排练呢,还当场给皇帝献唱了两段,成功把皇帝的兴致给勾起来了。
宜妃是妃位里头最得宠的,僖嫔是嫔位里头最得宠的,也因如此,两人之间的摩擦也甚多,虽则僖嫔不敢公开顶撞,但类似今日这种暗戳戳的手段着实不少——这不就成功给截胡了?
宜妃气得脸色铁青,“她那把破锣嗓子,能唱得出什么?”
本身就是个破落户出身,家里连琴棋诗画都没钱供她学,如今竟也变着法儿往才女靠拢,也不怕笑掉大牙!
雪雁头都不敢抬,“奴婢未曾在场,可听回话的小禄子说,唱得着实动人……”
连他们这些身无二两肉的太监都酥倒了,更别说正值盛年血气方刚的康熙帝。
珊瑚听得饶有兴味,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热闹比起她以前经历的也不差什么了,还以为清宫是个专职养老的地方,人人都在上班打卡熬工龄,如今瞧着,还是不乏卷王在呀。
但她也不觉得僖嫔的歌喉就多么美妙了,昆曲这种放在汉学里头也算出类拔萃的技艺,她一个满族小姐又无童子功底,从何处习来?何况要达到余音袅袅绕梁三日的效果,更是非几年苦练不可,哪就那么容易了?
恐怕皇帝还是因为梁九功的事对宜妃有些迁怒,一个是竹马竹马的玩伴,一个是走肾不走心的宠妃,在康师傅心上的分量还未必孰轻孰重呢。
系统很老成地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皇帝既然翻了宜妃牌子,说明还是愿意叫她侍奉,如今舍近求远,不过是寻着更好的罢了。】
【那僖嫔宫里藏了个勾栏院出来的瘦马,天天跟她学唱曲儿,想想那都是些什么淫词艳曲,你说这对症下药的,皇帝能不心动么?】
康熙注重门楣,纵观全朝能升至高位的莫不都是满族贵女,可他老人家真正心水的呢?只瞧晚年汉女不离身便知了。
身娇体软易推倒、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萌妹子,才真叫男人无法抗拒呀。
宜妃心里涌起惊涛骇浪,原来如此,僖嫔这个贱人,竟敢用这般龌龊的手段与她争宠。
好,她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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