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宜尔哈周岁前一天，宫里来人，召博古济吉特氏和几个姑娘进宫。

长公主早早就备下了舒宜尔哈的周岁礼，是一套完整的红玉头面，还是当年她出嫁时，摄政王多尔衮所赠，据说前朝皇室珍藏百年，真正的传世之品。

她出生时，并不得皇太极重视，甚至连皇阿玛的面都少见，倒是她的十四叔多尔衮特别喜爱她，给了她童年生活许多本该来自父亲温情的回忆，事实上，她的心里也早已将他当作阿玛一般尊敬。

出嫁那日的情形，这么些年过去，她许多记忆都模糊了，只还记得额娘站在宫墙上泪眼婆娑望着她；以及风尘仆仆赶回京城的十四叔追上已经到了城外的送嫁队伍，将几大箱子添妆交给她，红玉头面便在其中。

西南平叛数月，十四叔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他特别提到那副红玉头面，“在我的心里，世上女人，只有你额娘才配得上这幅头面，她却不爱妆奁之物，你是最肖似你额娘的孩子，也是我最宝贝的孩子，将它交给你，才算是全了叔父的一番念想。”

长公主眼角涌起湿意，她拿帕子轻轻拭去，素白的纤手轻抚着红玉钗，这样的艳色逼人，非美若倾城不能压住，就像她十四叔所说，唯一能配得上它的只有她额娘。一般资质，配上这幅红玉，只会让红玉夺了光彩，衬得黯淡萎靡，十分颜色去□□，得不偿失。

早膳过后，长公主将红玉头面捧给太皇太后瞧，太皇太后怔忡地看了许久，喃喃道：“他竟是将它留给了你……”声音低不可闻。

她一直以为在东莪手里。

长公主扶着太皇太后回榻上坐下，亲自奉茶，“额娘，我把它送给舒宜尔哈做周岁礼合适吧？”

太皇太后嗔笑，“你倒是不怕人说你偏心。”

长公主忍不住就想跺脚，她凑近压低了声音，“我偏心啥，说到底最后不还是会回皇家，额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说的舒宜尔哈是什么命格。”

太皇太后无奈地点了点长公主的额头，“你啊你，他都叮嘱你烂在肚子里，你偏是不长记性，此话休要再提，没得惹了祸事。”

长公主不依不饶地抱着太皇太后手臂，“额娘还说我偏心，分明是额娘偏心，什么都听他的，我也只是和额娘说了这一回而已，旁人那里，我自是知晓轻重一个字都不会提。”

“你这不饶人的性子啊，”太皇太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道，“你既打算好了，就给舒宜尔哈罢，你挑了几十年才从后辈里选了她，必然是合适的，可惜我却是瞧不着那孩子容貌长开时的好光景咯。”

“额娘不要胡说，孩子长起来快得很，”长公主余光扫到太皇太后霜色愈多的鬓发忍住心里酸涩，“额娘不如和我打个赌，舒宜尔哈大了是否戴的住这幅头面。”

太皇太后摇头失笑不已。

巳时初，博古济吉特氏带着三个姑娘到了。

长公主早得了信，站在慈宁宫门口精神奕奕地候着。一见到她们，就抱着几个小的挨个亲了亲。

博古济吉特氏瞧得眼热，长公主哈哈笑着也亲了一下她，惹得博古济吉特氏在宫人面前红了脸。

长公主浑不以为意，伸手抱笑得直乐的舒宜尔哈。

博古济吉特氏忙道：“玛嬷不可，舒舒最近体重渐长，抱着吃力呢。”

舒宜尔哈睁大眼睛：她娘亲嫌她胖？！

长公主没当回事，抱着舒宜尔哈就往里走，“你当你玛嬷老啦，这小不点还能累着我？”

博古济吉特氏笑着摇头，在一旁护着。塔娜和抱着姬兰的乳母则落后两步跟上。

身后宫人通传，皇太后到。

却是皇太后带着五阿哥和五公主又来了。

长公主停下脚步，回身等皇太后走近，“倒是来的巧了。”

皇太后亲手扶起行礼的博古济吉特氏，对长公主道：“巧啥，我是来随礼的，免得明日还得派人出宫。”

长公主随意瞥了一眼凑到塔娜面前的五阿哥，眼里带了促狭，“是了是了，不巧不巧。”

皇太后哼了声，装作没看见。

五公主对塔娜很是亲近，被乳母抱着还悄悄拽塔娜的手，塔娜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声用蒙语和她说话，五阿哥落后半步，竖着耳朵，嘴角翘起，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容。

拜见过太皇太后，博古济吉特氏留下说话，孩子们被宫女引去偏殿玩耍。

舒宜尔哈一向好动，最近在没有人扶的情况下，已经可以勉强走上几步，不过每每不超过三步就五体投地扑倒，然后气急败坏地小胖腿使劲蹬，滑稽的样子常常逗得满室笑声。

坐在厚厚的羊绒毯上，她又有点腿痒了，摇摇晃晃想站起，旁边伺候得宫女忙托住她的腋下，她不想要人扶，就使劲挣，塔娜瞧见了，忙走过来帮忙，告诉她们，“舒舒是想自己走路呢。”

五阿哥明显不太相信，“她还这么一点点大就可以走路了吗？”五公主在一旁点头表示同问。

舒宜尔哈马上实力演绎给他看，不过依然帅不过三步，在与羊绒毯来个亲密接吻前，被宫女眼疾手快抱起，避免了在皇宫出丑。

五公主高兴地拍手，和舒宜尔哈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笑，五阿哥眼里也带了惊喜，“舒舒比十一弟还强些，十一弟每天都要嬷嬷抱着才不哭。”说到不哭，他指着姬兰奇道：“你这个妹妹也比十一弟可爱。”不哭不闹，只睁着漂亮眼睛懵懂的看着他们，十分惹人爱。

五公主在一旁听见五阿哥夸别人，马上转了过来，“五哥五哥，我呢？”

五阿哥笑着捏她小鼻子，“你自然是顶顶可爱的。”

塔娜见他们兄妹感情融洽，想到自己的两个哥哥富达礼和庆德也是如五阿哥这般无条件顺着她们，忍不住轻笑出声。

五阿哥瞧着塔娜笑得脸蛋红扑扑，忍不住自己也有点脸红，他憨憨地跟着笑，逗得不明所以的几个小家伙也跟着咯咯笑。

笑声是能感染的，偏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脸上也带了笑意，规矩使然，不敢如同主子们那般放开。

九阿哥陪宜妃过来请安，被打发去找五阿哥玩。

他背着小手，精致的下巴微仰，一脸气派地向偏殿走去，还没迈进偏殿，就听见里面正笑得热闹。

他有些稀奇，快步走了进去。

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娃，她骑在布老虎上，肉乎乎的小手揪着老虎耳朵，咧着嘴巴露出粉红的牙床，几颗小米粒一般的乳牙煞是可爱。

唔，是那个不会哭的丑外甥女儿。

五阿哥最先看见九阿哥，他招手示意九阿哥赶紧进来，正好五公主想玩斗兽棋，能凑个两对。

九阿哥漂亮的凤眼瞥了瞥，从五公主到丑外甥女儿，不屑地哼了哼：小爷就陪你们几个小不点玩一下好了。

舒宜尔哈还没玩过这个时代的斗兽棋，十分自觉地爬过去占了个观赏位置，很不巧，就在九阿哥旁边。

九阿哥一边拿眼角觑着他的丑外甥女儿，一边在心里嘀咕：她的脸蛋怎么那么多肉，好像牛乳豆腐，不知道好不好吃……

宜妃并没有在慈宁宫待多久，他们这边一局斗兽棋还没分出胜负，宜妃便来接九阿哥了。

九阿哥看了一眼棋盘，可惜，马上就赢了。

五阿哥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宜妃，忙起身过去行礼，“给额娘请安。”

宜妃撰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咽下喉头涌上来的酸涩，一瞬不瞬近乎贪婪地看着五阿哥，强笑着点头，“好孩子。”

五阿哥被宜妃灼热的目光看的有些微不自在，也不知道说啥，虽是母子俩却没有多少亲近之意。

九阿哥这时走了过来，扯了扯宜妃袖子，宜妃这才注意到塔娜和五公主来见礼了。

她亲自扶起塔娜和五公主，视线在塔娜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说，带着九阿哥离开了慈宁宫。

五阿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影，直到五公主唤他才回神。

后面的时间，五阿哥玩耍的兴致不高，塔娜想起额娘所说的五阿哥和五公主自出生就离开了自己额娘养在皇太后身边，不禁心生同情。

宜妃慢步走在宫道上，妩媚的凤眼里一片冰霜。

皇太后素不喜她与胤祺接触，慈仁宫也不欢迎她们这些宫妃。她想见自己儿子一面，还得绞尽脑汁地找机会，她何其不甘！

天知道，她日日诅咒，恨其不死。

所谓冤家路窄，竟是碰上了从御花园回永和宫的德妃，德妃笑着过来行礼，“姐姐这是刚从慈宁宫的方向回来？”

宜妃早已收敛了脸上情绪，艳丽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慵懒笑意，“妹妹倒是很有闲情逸致，还有时间逛御花园，不像我，整天要操心胤禟和胤禌，累得什么似的。”

德妃知宜妃又是在讥讽她两个孩子都不能养在身边，嘴里泛苦，面上却是不显，淡淡道：“好在五阿哥大了，不然姐姐只怕更累呢。”

“总归是不如妹妹闲的，”宜妃哼声道，“妹妹自去吧，我得回宫看胤禌就不陪了。”

……德妃对着走得娉婷袅袅的宜妃背影啐了一口，胤祚就算不在她身边又怎么样，他有惟初大师教导，他日且走着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