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瑜把弘晖身边奶嬷嬷说的话给德妃复述一遍，随后苦笑着道，“额娘您也知晓，儿臣前些日子才把顾嬷嬷送出府去修养，一时之间上哪去找合适的奶嬷嬷？”
“原先想着不若就去求一求贵妃娘娘，她好歹掌管宫权，找个可靠的奶嬷嬷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佟贵妃”几个字一出口，就眼见得德妃脸色表情霎时冷淡了好几度，隐隐有几分排斥。
吴婉瑜见着了也只当没看见，捧着茶盏继续娓娓道，“也是方才经过御花园时看见余嬷嬷的身影，这才想起了额娘来。”
“不知额娘可舍得让余嬷嬷来贝勒府伺候着？”
德妃听完顿时就是一惊，“你想让余氏、余嬷嬷去照顾弘晖？”
吴婉瑜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皱着眉冷声道，“本宫不许，还是换个人吧。”
她宁可吴婉瑜求到贵妃那里，也不会让余氏去照顾自己的亲孙子。
不说别的，就说这段时间余氏在永和宫的遭遇，德妃便不愿相信，余氏会全心全意地照顾弘晖。
只怕早已怀恨在心……说不得还会将对自己的怨恨转移到弘晖身上去。
弘晖他还那么小，到时候若是余氏起了歹心，他如何能对抗得住？
这深宫后院之中，因为种种意外而夭折的皇子皇孙，只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德妃早已经失去过六阿哥一次，无论如何再不肯让自己的嫡亲孙子也落入那种危险之中了。
德妃说完，顿了顿，又想起眼前这个儿媳怕是还不知道余嬷嬷的真面目，于是面上踟躇着该如何告诉她。
谁料吴婉瑜被她拒绝后，脸上表情却是丝毫未变，依旧沉稳如水，气质庄重。
她就坐在那里，眉梢抬也不抬，开口时带着不容他人置喙的坚定，“不是去照顾弘晖，是放到儿臣身边来伺候。”
“儿臣预备把甘嬷嬷派去弘晖身边去，她是先孝懿皇后身边的老人，又是四爷的奶嬷嬷；待到明年弘晖去了上书房，有她跟着，儿臣才能放心。”
“至于余嬷嬷，儿臣要她也是因为看重她跟随额娘多年，经验丰富又格外老实的缘故。”
可不是老实吗？
原主嫁给胤禛差不多十年，这期间因为德妃不待见她的缘故，受过多少宫人冷眼？更有如同周嬷嬷那般心肠歹毒的，因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在德妃面前反复编排、挑拨离间，恨不得借德妃的手把她彻底踩入到沼泽泥地，再也不能翻身。
人人都觉得原主软弱可欺，余嬷嬷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她对原主做过最恶毒的事情，也就唯有借着德妃的势，在她面前摆过几次谱，说话时又格外冷硬不好听而已。
而这一切在吴婉瑜穿越过来以后就再没发生过。
吴婉瑜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可笑——怎么会有人因为她一句“要去告诉皇上”的话，就吓得立马收起了所有的爪子，从此人前人后陪着笑脸，处处殷勤侍奉，时时刻刻提着心、吊着胆，深怕她又想起那日的不虞，再跑去告状呢？
足以可见余嬷嬷这人心地是真的不坏。
许是之前被德妃保护得太好的缘故，身上还保留着一种稚童才有的澄澈和纯真。
这辈子做过最大胆最刺激的决定，只怕也就是今儿在御花园那一幕了。
——瞧，德妃都这般对她了，她却连痛恨德妃都不敢，只觉得德妃既然不相信她，那她就去死一死好了。
想到这里，吴婉瑜又有些担心地问，“对了，余嬷嬷呢？她还没回永和宫吗？”
得经她这一提醒，德妃也才想起来方才忽略了什么，“她出永和宫了？何时出去的？”
“对了，你方才说在御花园看见她了？她在做什么？可是借机出去与别人碰面了？”
一连串问题，问得吴婉瑜都不知道要回答哪一个才好。
只能摇了摇头，“儿臣哪里知晓，不过是在御花园看见她，说了几句话罢了。”
说罢又状似不经意地，“儿臣突然想起来，当时她脸上神情很是憔悴，可是这段时间永和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德妃想也不想就否定，“永和宫有本宫在，能有何事发生？”
她说完，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一般，亲自下了塌，穿上鞋子，走到屋外对着一个面生的宫女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时很是镇定，“你且再等一等，本宫已经着人去叫她过来了。”
“嗯。”吴婉瑜也就点了点头。
……
没过多久，余嬷嬷匆匆赶来，她已经换过一身崭新的衣裳，面上也重新施了脂粉，走进屋里看见吴婉瑜和德妃坐在一处，身子霎时剧烈一颤，而后又很快低下头，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吴婉瑜和德妃行了礼，“老奴见过德妃娘娘，见过四福晋。”
“嬷嬷快起来吧。”吴婉瑜放下茶盏，亲自弯腰把她扶起。
和颜悦色的模样，一时看呆了跟在余嬷嬷身后进来的几个宫女。
她们属实没想到，四福晋对余嬷嬷居然能亲切到这种程度，余嬷嬷她……不是、四福晋她不会是来为余嬷嬷说情的吧？
那要是余嬷嬷重新站起来了，她们这些欺辱过余嬷嬷的人岂不是要遭殃？
一时间各自心里都惴惴到不行。
别说宫人了，德妃心里何尝不是吃了一惊？
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余嬷嬷，末了视线重新回归到吴婉瑜身上，“你可想好了？”
吴婉瑜郑重地点了点头，“想好了的。”
德妃顿时又忧愁了起来，“不再看看别的了？”
“不看了，就余嬷嬷吧。儿臣自认对余嬷嬷也算了解，并且她在宫中待了那么多年，处处都熟悉。儿臣日后要是再入宫来办些什么事，她也能搭把手。”这是在对德妃暗示，她有信心能够驾驭余嬷嬷。
然而德妃担忧的哪里是这个。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目光在吴婉瑜身上看了又看，也没能从她身上看出几分想要反悔的意思。
眼下当着余嬷嬷的面，她还不好直接说出心中疑虑——便是不当着余嬷嬷的面，她只怕也是说不出口的。
毕竟那些都只是她一人的猜度罢了，原想着若是把余嬷嬷逼到这个程度上了，她都能忍着不与背后之人求助，多半就能说明她背后是没有人的。
也唯有到那个时候，德妃才能真正相信余嬷嬷的忠心……
好吧实际上，德妃心中早已经相信大半，并且还在偷偷想着要作何弥补了。
谁知中途被吴婉瑜插了一脚。
德妃和吴婉瑜的对话没头没尾，屋子里的几个宫人也不知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目光交接半天，最后终于确信，余嬷嬷只怕是真的要起来了。
而当事人余嬷嬷此时还丈二摸不着头脑，她双手紧紧捏成拳头，任由尖锐的指甲在掌心划出一道道白痕，咬着唇，三番两次想开口询问，又怕惹恼了德妃，叫她误以为四福晋是被她求着，来为她说话的。
一直到吴婉瑜扭过头来看她，她才连忙挤出一抹苍白的微笑，“福、福晋？”
吴婉瑜看她这般紧张，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她伸手握住余嬷嬷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一边掰还一边问，“余嬷嬷可愿随我去贝勒府伺候？”
余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时间脑子像是被雷轰成两半，一半反复萦绕着四福晋方才说过的话，一半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过了好一会儿，才喜得几乎要哭出声来，本想一口答应，然而话到嘴边了又被理智通通阻拦，于是扭曲着一张老脸，先看向德妃，“娘、娘娘怎么说？”
德妃只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像刀一样在她身上梭巡了好几圈，方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你愿意的话便去吧。”
“不过有些话本宫要说在前头，到了贝勒府，胤禛和婉瑜便是你的主子了，若她们出了什么岔子，本宫便唯你一人是问！”
“那、那是自然，届时不用娘娘亲自追究，老奴愿意以死谢罪！”余嬷嬷紧张到话都说不顺畅了。
“哎呀，才刚过完年，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吴婉瑜笑着开口给余嬷嬷解围，“那余嬷嬷就先回去收拾一下吧，对了，你身边是不是还有两个小宫女来着？可要一起带上？”
余嬷嬷想了想，“不、不敢，就带上雪梅一人好了，免得娘娘无人伺候。”
“本宫何时缺人伺候了？”德妃冷笑。
不过嘴上话这么说，她心里其实也知晓余嬷嬷为何只肯带上雪梅一人。
当即又挥了挥手，示意余嬷嬷先回去准备着，等下跟着吴婉瑜一起走。
……
康熙四十一年就这么无波无澜很快过去。
很快又是四十二年，这一年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唯有一件——五月份时，突然传来索额图被宗人府拘禁的消息。
当时太子着急得几乎要上火，带着太子妃来四贝勒府上接连拜访了好几次，在胤禛的书房一待就是一下午。
然而胤禛有什么办法？他不过就是个贝勒，在这些事情上能说得上什么话？
于是很快太子也就不来了，不仅他自己不来，连带着也不让太子妃来。
就这么一直到九月，康熙下令赐死索额图，太子才又来了一次。
具体聊了什么，吴婉瑜没问，只看着胤禛在书房枯坐了一夜，就知道太子应是与胤禛决裂了——因为后来直郡王频频上门拜访，惹得胤禛下了朝也不敢在府里多待，干脆往郊外佛寺去，一副清心寡欲想要出家的模样。
索额图之死，好像表面上也没能在朝廷之上掀起什么风波，唯有敏感一些的人才能看清，这平静水面下，早已是暗流汹涌。
如此，很快又到了康熙四十三年。
这一年，吴婉瑜记得很清楚，贝勒府里一共会发生两件大事，一是钮祜禄氏入府，二是弘晖夭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