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撞见

太子在宫里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偶尔来不一样的地方,吃到了不一样,却同样美味的饭菜,自然念念不忘。

他从前每月过来,哄着小傻子玩,不过是因为那个可怕的梦。仿佛傻姑娘漂亮脸蛋上扬起的明媚笑容,能驱赶这世间所有噩梦。

除了噩梦,山野田间,草木葱茏,民风淳朴,也能让他暂时卸下防备,获得片刻放松。

这回过来又多了一个期待,农家新鲜的美食。

想起四阿哥促狭地送了人家小姑娘两个填白瓷的花缸,太子出门前没有忘记派人去喊四阿哥。

昨天皇上回宫,一路舟车劳顿,只来得及与众人见个面,便说累了,连政事都没问。

太子奉旨监国两个多月,即便皇上昨天没问,今天也该主动请安,向皇上述职。

太子显然没去。

不但没去述职,还想出宫吃饭。

四阿哥掐指一算,昨天初九,今天初十,确实是太子出宫的日子。

再算皇上的归期,按照之前旧例,归期应该在五日后,而不是昨天。

也就是说,皇上是一路赶回来的。

难怪疲累至此。

皇上南巡累死累活,太子却在京城荒废朝政,贪图享乐,还差点自己给自己纳侧妃。

让皇上知道了,心里不冒火才怪。

昨天皇上隐忍不发,大约是想给太子一个机会,让他连夜想好对策,今日陈情。

毕竟太子是唯一的嫡子,又是皇上亲手带大的,就算养废了,皇上也不能认。

就连皇上回宫的时间,都是给太子的警示,不许他出宫胡闹。

奈何皇上的苦心太子并没体会到,或许体会到了却拧巴着偏不想照办,仍旧我行我素地按时出宫。

一百斤的体重,一百零一斤反骨,用来形容太子再贴切不过。

这要是他的儿子,一百遍也打过来了,可偏偏是他的兄弟,还是压在他头上的兄长。

那便是老天在帮他了。

这会儿见毓庆宫的人来请,四阿哥很快被请了过去。

他赶到时,正好与毓庆宫詹事府满汉两位詹士撞上。

詹事府是东宫独有的配置,也是太子身边的智囊。詹事府的詹士品阶不低,在朝中的地位同样不低。

他们可以参加朝会和九卿议集两个朝廷最高级别的会议,且站位靠前。

先帝在时,废除了詹事府。当今上位,立二阿哥胤礽为皇太子,又恢复了詹事府的建制。

太子的詹事府有满汉两位詹士,分别是满人詹士孔郭岱和汉人詹士陈廷敬。

孔郭岱和陈廷敬此时灰头土脸地往外走,四阿哥快步往里走,正好在毓庆宫大门口遇见。

“两位大人来得好早。”四阿哥若无其事与他们打招呼。

两人有些狼狈地齐齐抬头,给四阿哥行礼。

陈廷敬笑容苦涩,孔郭岱是旗人,脾气也大些,行礼过后又给四阿哥跪了:“皇上昨日回宫,太子今日不想着汇报政事,却想出宫游玩!臣等苦劝无果,陈大人还挨了太子一脚,求四阿哥进去劝劝太子,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出去!”

四阿哥闻言朝陈廷敬望去,还能在他干净的朝服上看见一个完整的脚印。

太子犯错,身边人受罚,一直是这个套路,皇上也一直是这样罚的。

但凡太子心大些,都不必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总会有人替他背锅。

很明显,陈廷敬这只老狐狸已经给自己找到退路了,而孔郭岱会成为这次的替罪羊。

四阿哥同情地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替罪羊”,为难道:“劝太子?两位大人真是高看我了。我不过是太子身边的小班跟,太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不敢劝。”

三阿哥为了在皇上面前充好人,倒是劝过太子一回,当场喜提窝心脚,在床上躺了一旬才缓过来。

劝太子充好人这事,四阿哥绝不会做。

皇上春秋正盛,他也还年轻。他上头还有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不能操之过急,得有耐心。

伸手将孔郭岱扶起来,看着两人失魂落魄地离开,四阿哥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往里走。

“二哥,我在门口碰上了詹事府的两个詹士。”觑着太子脸色,四阿哥缓声道,“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上脚,仔细着脚疼。”

见太子听到最后脸色稍霁,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太监刘福忍不住在心里给四阿哥比了根大拇指。

都说四阿哥阴晴不定性子冷,但在规劝太子这件事上,还真没人比得过。

别人只会劝太子以大局为重,礼贤下士,只有四阿哥关心太子踹人自己的脚疼不疼。

太子刚刚被两个詹士气得火撞顶门,这会儿听见四阿哥半规劝半安慰的话,心里才好受几分。

“走,去雾隐山!”说起雾隐山,太子脸上勉强有了笑意,“上回打山鸡野兔难不倒她,这回猎点大东西,看她怎么做了吃!”

想到陈廷敬官袍上那个清晰的脚印,四阿哥轻咳一声:“二哥,现在走了,等会儿下了早朝汗阿玛找你怎么办?”

本来早朝太子都应该去站班,今天不知为何没去。

陈廷敬和孔郭岱也要上早朝,他们这时候过来,应该是被皇上派来找太子的。

四阿哥能想到的,太子根本不用想,因为陈廷敬和孔郭岱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如果昨夜他没有被噩梦抓住,狠狠折磨,也许还能爬起来去早朝站班。

奈何梦魇的时候,谁也唤他不醒。那个噩梦又格外真实,醒过来好久,他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在梦里汗阿玛恨极了他,将他圈禁。他也恨极了汗阿玛,一门心思只想为索额图报仇,甚至动了篡位的念头。

他让人拿把镜过来,看见镜中的自己满眼都是疯狂和仇恨,化都化不开。

野心明晃晃写在脸上,他怎么敢去上朝?

连皇宫也不敢久待,只想尽快逃离。

结果他才冷静下来想出对策,陈廷敬和孔郭岱联袂而来,又是讲故事又是摆道理,听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他告诉陈廷敬:“不必再给我讲《史记》中的故事,我可以背给你听。”

谁知一向温和的陈廷敬忽然反问:“太子既然会背,为何偏要反其道行之?”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子想了想就反应过来,陈廷敬怕给自己背锅,这才故意出言顶撞。

对方想给自己找退路,那他就成全好了,于是抬脚踹向陈廷敬,在对方干净的朝服上留下一只清晰的脚印。

他还想给孔郭岱一脚,帮他脱罪,奈何那家伙根本没想到这一层,闪身躲开了。

现在虽然醒了,但噩梦中的情景犹在眼前,真实到让他根本没办法面对汗阿玛。

梦中,他站在咸安宫的院子里,一遍一遍问自己,汗阿玛那么疼爱他,为什么要将他囚禁?

他的兄弟们明明都很顺着他,为什么每一个都想要他死!

不能想,根本不能想。太子一把挥开宫女的手,自己给自己穿好斗篷,系好系带,也不回答四阿哥的问话,径直朝外走去。

四阿哥紧紧跟上。

一路疾驰到雾隐山,像上次那样先去狩猎,而后带着猎物七拐八拐送去山坳里的小院。

区别是这一次到的比上次早很多。

开门的并不是之前那个中年妇人,也不是叫巧儿的小丫鬟,而是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

看打扮应该是个庄稼汉。

“你是……冯明知?”太子心情不好,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漫上杀意。

四阿哥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约摸十七八岁的男子,见他惊得接不上话,对太子道:“应该不是,冯明知是个书生。”

太子眯了眯眼:“那你是?”

年轻男子这时才反应过来,可没等他接话,冯巧儿已经从门里挤出来,笑嘻嘻解释:“他是庄头家的儿子,今天过来帮忙翻地。”

翻地?冬天翻什么地?太子丢下一句“不知所谓”,越过左宝树和冯巧儿带人走进院中。

四阿哥跟在太子身后,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灶屋门口手里还拿着绿叶菜的小姑娘。

太子每次过来都是满腹心事和委屈,一看见他的小姑娘就想过去抱,结果没走几步,忽然被人从后面扯住了斗篷。

喉间一紧,太子回头,看见四阿哥放开手,手臂刚好挡住了怒气冲冲的冯巧儿。

太子的注意力成功被冯巧儿一脸怨念吸引,又转头看四阿哥,企图祸水东引:“四弟,点心呢?”

四阿哥:“……”

上回他确实带了点心,那是因为他以为太子带点心是给乌拉那拉家那个小姑娘吃的,哪知道只是买路钱。

失望之余就没放心里,没放心里,怎么可能想着带?

四阿哥实诚摇头,看冯巧儿。冯巧儿虽然有些缺心眼,却知道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居然没被太子忽悠住,只拿眼睛谴责地看着太子。

太子:“……”

“四弟,我提醒你好几次,你怎么能忘了带?”太子虚张声势地质问四阿哥。

四阿哥也是无语。

太子在宫里混世魔王一样,谁都不怕,想打谁打谁,想骂谁骂谁,怎么会在这个小田庄里被个小丫鬟拿捏得死死的。

脾气好到没朋友。

不,不是脾气好,而是……怂?

太子:都是干活,凭什么老四陪着你做饭,我去刨地?

姜舒月:那你会刨地吗?

太子:会!

四阿哥:我不会。

太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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