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年九月初八吉时，乌拉那拉府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抬接着一抬的嫁妆自里抬出，蜿蜒过京城主干道，向着皇四子胤禛在南三所的新房而去。

那头第一台嫁妆已经进了宫，这头还有大半没有出府门呢。

这倒也不算什么，毕竟权贵嫁女，谁家不是十里红妆呢。

乌拉那拉家最绝的并非嫁妆，而是送嫁妆和晒嫁妆的人。

新房里头前来凑热闹的阿哥福晋、后宫嫔妃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跟在嫁妆后头迈进来的富禅、富昌、富存、富格四兄弟。

晒妆一事来个奴才即可，费扬古居然派了自己儿子，还是一口气四个儿子全来了？

富禅肃着张与费扬古同款的壮汉脸俯身给在场的皇亲国戚们行了个礼，便就从袖兜里掏出嫁妆单子，示意开箱。

富昌、富存两兄弟听话地上前一一将嫁妆箱子打开，然后本就惊愕的众人直接恍恍惚惚呆愣住了。

这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实际装了有二百台的东西，还件件都非凡品，那耀目的光芒可真真刺眼！

富禅心中冷哼一声，高贵冷艳地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富格赶紧将自个捧着的雕花漆盒放到大哥掌中。

富禅解开锁扣，打开漆盒，取出里头厚厚一叠或是商铺、或是田产、或是宅院的契书，向着众人逐一展示过去。

他每念一张契约文书，在座之人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荣誉的未来夫君皇四子胤禛脑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乌拉那拉家竟然那么富裕的么？

乌拉那拉氏竟然陪了这么多嫁妆的么？

今早刚刚重生归来的雍正帝，爱新觉罗·胤禛只觉自己做梦没醒。

他这自我怀疑的空档，皇阿哥们却是羡慕嫉妒红了眼。

这未来四福晋的娘家会不会太给力了点？

费扬古竟然这么疼爱女儿的么？

所以费扬古压根不是重男轻女？

所以乌拉那拉氏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缺陷？

难道未来四福晋生了张与费扬古，与她四个哥哥同款的巴图鲁脸？

这......好可怕！

这......老四下得了嘴么？

他们的眼神过于强烈，胤禛不想察觉都难，他对此倒是不甚担心，乌拉那拉氏虽算不上倾城之姿，却也是清秀佳人吧。

但那是上辈子，这辈子应该也不会有明显的差距吧？

胤禛突然不确定起来......

这一晚，乌拉那拉府灯火通明，家里谁都睡不着。

主院亭子里，费扬古和谢婉颜依偎着互相抹泪。

他们的掌上明珠竟然十一岁就要嫁人，还是嫁进皇宫，嫁给皇子！

最是无情帝王家，往后她在宫里吃了苦，受了罪，他们都不能替她撑腰，给她说理！

这一晚，皇宫里的胤禛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是越想越不对劲，即使年代久远，但毕竟是自己一生唯一一次的大婚，他还是有些记忆在的。

前世乌拉那拉氏真没那么些嫁妆，更没有她的哥哥们亲自晒妆这回事。

还有那雕花漆盒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他要有这般豪富的岳家，这般豪富的妻子，他上辈子能抠搜成那样？！

是，没错，女子嫁妆属私产，夫家不得强占，但以乌拉那拉氏的贤良淑德，会不给他用？

所以，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想银子想疯了吗？

但，怎么就想到乌拉那拉氏了呢？！

这一晚，父母兄长，未来夫君都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荣誉却是两眼一闭，就会周公。

船到桥头自然直么，她还能拿捏不了个十几岁的小屁孩么？

大婚当日，谢婉颜亲自来喊惯常赖床的女儿起身，她亲自给荣誉净脸梳头。

汉家女子成婚时，母亲亲力亲为，代表着祝她婚后顺遂如意。

满人大婚却没有这样的习俗，但是谢婉颜身为正经汉人想要送给女儿这样的祝福，希望她美满幸福。

她每个动作都极近温柔，满是不舍，她知自家女儿心性，却仍忍不住叮嘱，“言言，皇家不易，额娘只愿你平安喜乐，其他万事随缘。”

荣誉眨了眨眼，忍住泛滥成灾的泪水，如小时候那般埋进谢婉颜怀里，“额娘，我会的。”

她自三百年后来到看不惯，待不惯的封建王朝，没有阿玛、额娘的保护，就没有她十几年来的安稳生活。

吉时将至，谢婉颜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她亲自给女儿上妆后，让丫鬟伺候着荣誉换上江南百名绣娘耗费半年制成的嫁衣。

嫁衣如火，金线绣成的暗纹影影倬倬，映衬着荣誉肌肤赛雪，尚未长开的容颜已初显倾城之姿。

外头鞭炮响起，声声催促新娘出阁，荣誉欲要回首，却被大红盖头遮住视线。

她一路往前，登上迎亲花轿，花轿摇摇晃晃向着皇宫走去，至宫门前，稍停片刻，襄事大臣带领众人下马，步行入宫。

等再次停下，轿门上方传来“笃笃笃”三道有力的弓箭激射入木响声。

随后，荣誉就在两位嬷嬷的搀扶下出了花桥，她脚下跟着红毡，一路行至天地案桌前。

她恍若没有思想的木头，在太监的高声唱词中，先拜了天地，再与四阿哥对拜，接着被牵到新房门前，依次跨了火盆、跨了马鞍，接过装了五谷杂粮的花瓶，她才终于被安排在床沿落座。

荣誉微敛眸光，从红盖头的下摆窥见许许多多的袍脚，男男女女，站满了屋，其中离她最近的同样穿着红色的外袍和鞋子，这大概就是皇四子胤禛了吧。

胤禛在喜嬷嬷的催促，以及兄弟们的嚎叫声里，拿起秤杆勾住荣誉的大红盖头。

他突然心跳加速，重来一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暗自深吸了口气，接着用力一挑，大红盖头被抛上房顶。

他今生的福晋就露出了真容，这张面容白白嫩嫩，珠圆玉润，五官精致，虽带着稚嫩，却已是难得一见的人间绝色。

胤禛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乌拉那拉氏是换人了么？

说实话，他早已忘记嫡妻的容颜，但对自个唯一的新婚之夜却还有点印象。

他新婚那晚并没有这样惊艳的感觉，前世的乌拉那拉氏并无这般倾国之色，所以......他的福晋，他未来的皇后换了个人？

荣誉微微眯眼适应光线，随后俏脸一抬，直接就朝身穿皇子喜服的四阿哥望去。

未来夫君身姿挺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并不是先前担心的幼稚儿童模样。

很好，不是养儿子那可真是太好了！

荣誉心里落下块大石头，

但屋里的其他人，尤其是皇阿哥们简直不要太失望。

他们本来还可以安慰自己，老四虽然得了钱财，得了有力岳家，但却娶了个丑八怪呀！

但怎么会这样，乌拉那拉氏竟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还有没有天理？！

这种好事怎么会被老四得了？！

胤禛可不管兄弟们的羡慕嫉妒恨，直接命人将他们全部赶出了新房。

房里一时间静默下来，荣誉歪了歪头松松自个被金冠压了整天的脑袋。

胤禛打量了眼毫无羞涩紧张之意的福晋，突然问道，“你的闺名是何？”

赐婚圣旨只道是乌拉那拉氏之女，名字什么的完全没有提及。

荣誉微微翘起嘴角，笑盈盈回道，“荣誉，乌拉那拉·荣誉。”

她笑起来如春花绽放，红烛摇曳之下端的是态浓意远淑且真。

胤禛沉默，长相不对，名字也不对，有意思！

荣誉看着似乎还算讲理的四阿哥，突然福至心灵问道，“您可曾读过《黄帝内经》？”

“嗯？”胤禛挥去脑中思绪，她刚才是在问《黄帝内经》？

荣誉满脸真诚，“《黄帝内经》有言：女子三七之年，男子三八之年方才肾气平均。”

胤禛不解其意，索性无声示意她继续。

乌拉那拉氏绝对不是乌拉那拉氏！

乌拉那拉氏可不敢在新婚之夜与他讨论什么《黄帝内经》。

她也不懂何为《黄帝内经》。

荣誉见他似乎未有恼怒之意，就继续大胆道，“父母身体健康，是孕育子女的根本......”

“我觉得，为了将来子嗣强健，最好待你我身量长成再行夫妻之礼！”

上辈子死的早，儿子少的雍正皇帝：“...？？？！！！...”

她是在内涵爷吗？

她绝对是在内涵爷！

费扬古怎么教的女儿？

乌拉那拉氏在洞房花烛夜请求夫君晚些圆房？

是他听错了，还是她说错了？

她不着急笼络爷的心，不着急坐稳四福晋的位置，不着急抢先拥有嫡子？

皇家历来注重子嗣，没有子嗣的嫡福晋在皇阿玛，在众妯娌面前可抬不起头。

隔壁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怀了一胎又一胎，不就是为了给大哥拼个嫡子么。

胤禛将目光盯在荣誉脸上，他的眸光里带着探索、思考、观察......

荣誉不自觉挺直了脊背，这是十四岁少年该有的气势么？

这皇四子......果然不愧是九龙夺嫡的最终胜利者！

过了半晌，胤禛率先移开目光，淡淡问道，“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他这是认可我的提议么？

荣誉瞬间兴奋，这四阿哥还挺容易交流的么。

那我可得抓紧机会争取利益。

荣誉极力掩饰就要咧到耳后根的嘴角，小心试探道，“不如，等到我年满双十？”

胤禛蹙了蹙眉，她年满双十，爷不得二十有四，爷能答应，皇阿玛也不能答应。没有回答，只微微蹙起了眉头。

荣誉见他没有回答，倒也不算意外，毕竟谈判么，就是个砍价的过程，哪能一蹴而就。

“那二八年华？”她小小退了一步。

胤禛眉头皱得更紧，他倒想看看自家这位脑回路奇特的福晋还能作出什么举动。

荣誉见他还不同意，狠了狠心，再退一步，“等我及笄之年？”

我这是遇到硬茬了么，这位四阿哥不好应付！

胤禛闻言更是好奇，费扬古到底是怎么教的女儿？

乌拉那拉氏竟在新婚之夜跟他讨价还价讨论何时圆房？

她以为这是菜市场吗？

见他仍然没有同意，荣誉小声嘀咕道，“可不能再小了，我葵水还没来呢！”

耳朵尖突然爆红的胤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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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