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丝毫不敢怠慢,得了皇上的命令便径直往八阿哥住处走,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已经赶到此处。
“八阿哥,跟老奴走一趟吧。”
胤禩是一个聪明人,堂堂皇阿玛身边的当红太监,有什么事能让他急成这样,连脸上流汗了都不顾得上擦,只急着往他这边赶。
若是喜事,梁九功定不会是这个态度,定是出了什么事。
胤禩行走间,偷偷递了一块玉佩给梁九功,这送礼是个技术活,送轻了人家不承你的情,可这送重了,人家不一定敢接。送个玉佩就恰到好处,不至于太过贵重,一不至于上不得台面。
可梁九功却摆了摆手,没有收下胤禩的玉佩,“八阿哥,奴才向来都记着您的好,可今天这玉佩,奴才实在收不得。”
此话一出,胤禩已然猜到今日之事不会小,向来爱财的梁九功不敢收的礼,证明皇阿玛他定然龙颜大怒了。
胤禩做好心理准备,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可一进门,还是被径直砸来的砚台砸懵了。
皇阿玛的怒气就像这砸来的砚台一般沉重,砸得胤禩措手不及。
“皇阿玛,儿臣不知所犯何事?”胤禩径直跪下,膝盖是跪的,身子却丝毫没弯,纵然语气卑微,但背影却像竹节一般。
“你还有脸问你错在哪里?胤禩,我真不知你是愚钝还是狡猾。”
此刻,他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康熙帝,前些日子唤他小八,与他促膝长谈的皇阿玛已然不见,甚至连叫他的称呼都变成了原名。
胤禩跪在地上看他的皇阿玛,就像在看一座遥不可及,又不怒自威的山。
而这座山却丝毫不能成为他的依靠,只让他心生恐惧。
“胤禩愚钝,还请皇阿玛明示。”
康熙帝将胤禩交上来的书法作品甩在他脸上,“你倒是说说,这幅书法是你写的吗?”
胤禩拣过一看,骤然一惊,这幅作品明显不是出自他的手笔,却跟他的字形有七八分像。
更关键的是,这幅书法比他写的好上万分。
胤禩瞬间明白过来,皇阿玛生气的原因是怀疑他弄虚作假,为了拔得头筹,找了代笔。
爱新觉罗子孙世代最讲究的不过诚孝二字。
他为了赢得比赛,弄虚作假,找了代笔,此为不诚。
他欺君罔上,满口谎言,糊弄父君,此为不孝。
如此这罪名还能不够大吗?怪不得梁九功不敢收他的礼,皇上最看不惯的两个罪名都扣到了他头上。
胤禩瞬间觉得此刻自己就是待在砧板上待宰的鱼。
“胤禩,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康熙横眉瞪着八阿哥,脸上写满失望以及被欺骗的愤怒。
天子盛怒之下,岂有完肤。
可胤禩却在这危急之下,迅速冷静下来,要先理清真相才能占得先锋,事情才能得到转圜。
这幅作品不是他上交的那一幅,这是毋庸置疑的。自己没有找人代笔,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那这幅作品如何到了皇阿玛的手上?而自己那一幅又是如何被替换的?
答案无非两种原因。
一种是有人刻意设局诬陷了他,这也不难想到,毕竟前段日子他没有避锋芒,显露头角过甚,定然有人眼红嫉妒。
而另一种……
胤禩苦笑道,想都不敢想。
无论事实如何,此刻最重要的是争取到康熙的信任。
胤禩正打算转动脑子,想一个权衡之策得到康熙的信任,把事情推到被别人诬陷栽赃头上之时,突然间,太监来报。
“皇上,九阿哥跪在门口,说是要见您。”
胤禩心头一凉,眼看第二种猜测变为现实。
再联想到前几日小九府上进的那个书法大师,和小九看着他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眼神,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
“皇阿玛,是儿臣一时糊涂,误以为这样做能得到皇阿玛您的高看,从而找了代笔,犯下弥天大错,是儿臣虚荣,愚笨,儿臣知错。”胤禩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原先径直竖着的腰此刻早已变弯。
那颗傲然挺立的竹子此刻已经被压弯了腰,摇摇欲坠。
康熙怒不可遏,走下台,站到他面前,摔了胤禩一巴掌。
“我爱新觉罗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你真是丢尽了朕的脸面,枉费朕自小对你的教诲,更辜负了朕前些日子对你的期待。”
胤禩捱了这一巴掌,却生生忍住,康熙帝自幼习武,多年带兵亲征,手劲不小,打在脸上,红血丝立现,可胤禩生生受了,连一句闷哼都没有发出。
“果然辛者库贱婢所生之子,能有什么让人高看的本事,不过弄虚作假左右行骗。”
可这一句话却让胤禩变了脸色,心上比被皇阿玛打了一巴掌还疼。
原来,康熙永远就是这么看他的,他前些日子还以为,这一世会有什么改变,可到头来全都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因为自己的出身低,所以就一定会是大奸大恶的无耻之人吗?不管他如何努力,他和母亲永远会被人这样羞辱,即使那个人是他的身生父亲。
“儿臣知错。”胤禩的脸伏在地上,一次头都没抬。
“皇上,九阿哥他在外头执意要见您。”太监通传道。
康熙此刻正值盛怒,谁也不想见,“他来干什么,叫他回去,这儿没他的事。”
太监得了命令往外通传回来,一脸难色,“皇上,九阿哥跪在外头,说见不到皇上,他就不走。”
康熙愤怒更甚,“岂有此理,小九他犯得什么浑,连朕的话也不放在眼里。”
说着,康熙准备亲自开门痛斥九阿哥。
此刻,胤禩突然抬头,脸上的血丝在他白皙的脸上愈加分明,“皇阿玛,小九约好了和我一起下棋,定是看我久久没有回去,颇为心急,便找到了您这里。”
康熙冷哼一声,“我怎么看着他执意要进来,左右不过为你求情,你才刚到这里,他后脚就跟上,怎么看他也是你的共犯。”
“皇阿玛,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小九他又不知情,如何会想到为我求情?至于共犯,就更不可能了,小九向来正直不阿,自然不会干这样的事,况且帮我作弊对他有什么好处?”为了维护小九在康熙心中的形象,胤禩立马反驳。
康熙稍安,作弊找代笔尚且能归咎为功利心过剩,品行问题。而一旦涉及到伙同作弊,那边涉及到了结党问题,今日九阿哥若真是为了八阿哥求情,那便恰恰说明九阿哥是他的共犯,连找代笔这样狸猫换太子的事情都敢为他做,那日后长大了,还有什么是九阿哥为了他做不出来的?
那便不只是一个作弊的问题了。
康熙转身,看到胤禩这护着兄弟的样子,又看到他被打出血痕的半张脸,心下稍软,“梁九功,朕乏了,把九阿哥轰回阿哥所。”
康熙又转过身来看着胤禩,“至于你,就在这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是,儿臣听命。”于是,胤禩便一直在这大堂长跪不起。
手上的水泡不知何时磨破,脸上的红痕隐隐作痛,落水之后的腿再加上跪拜便时不时地酸疼,可这一切……
都丝毫比不上那句话带来的威力。
辛者库贱婢所生,所以便会心高阴险,无耻卑鄙。
胤禩别过头去,仿佛是赌气般地直立着身子跪着,一丝示弱和认输都不肯让人看到,即使这样比松懈着跪费力太多。
“九阿哥,皇上已经多次发话,您在这样在殿外待着,非但见不了皇上,只会害得八阿哥的处境更加艰难,您确定还要继续吗?”梁九功一番苦劝,虽没有收八阿哥的玉佩,可八阿哥的为人处世他一直看在眼里,刚才在殿内看他被打成那样也一声不吭,便想着来给九阿哥提个醒。
果然将八阿哥的名号一提出,九阿哥终于不再执拗,痴痴地跪在殿外妄图进门将所有原委述明,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他是想着帮八哥的,可如今却害了他,他怎么还有脸躲在八哥身后,让他为自己揽下一切。
“梁九功,八哥还好吗?有没有哭?”胤禟呆呆地问,这语气,仿佛他倒要哭了。
明明是想帮他的,怎么事情搞成了这样。
“八哥他怎么样了?”
梁九功摇摇头,“九阿哥,您先回去吧。八阿哥他或许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只有天相。
他只能这么祈祷,也只能这么安慰九阿哥。
可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帝王家的事,谁又能说的准?
一朝恩宠一朝罪人,这样的故事见的还少吗?
在这深宫之中,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这样的道理,梁九功相信八阿哥他不会不懂。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情义二字,顶在他头上,让他抛头颅洒热血,即使牺牲自己也不足为惜。
他答应了的啊,这一世,无论如何,无论用什么办法,他定要护着小九和小十。
因为是哥哥,所以挡在他们前头,是胤禩的宿命,而为了这宿命,胤禩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只要……能护得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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