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十月,做了十一年贝勒的胤禛终于在皇父一旨圣旨之后得封和硕雍亲王。当然,和他一起受封亲王的还有皇三子胤祉、皇五子胤祺。这次封赏皇恩浩荡,一直惠及到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十四阿哥胤祯。
旁的阿哥受封、得赏,都在自己府邸摆了宴席,搭上戏台子唱大戏庆贺。胤禛却不一样,竟然拽着连贝子都不是十三阿哥胤祥,带上两个奴才,骑着骏马直奔西山。
群山连绵的太行山,钟灵毓秀。
胤祥坐在山顶的亭子里,一身月白色长袍显得他愈加消瘦。吹奏完一曲《风入松》之后,他笑着对胤禛说:“旁人都恨不能离我远远儿的,偏四哥你凑这么近,也不怕皇阿玛怪罪。”
“皇阿玛恩旨不再禁着你,你总不能窝在府里一辈子。”胤禛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捻着佛珠,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太行山,感慨道,“皇阿玛原本很喜欢你。”
“已经过去的事了,四哥你还提出来做什么。”胤祥把竹笛插进腰间,“我现在这样也挺好,不需要再守卫皇阿玛的安全,自然也不必日日提心吊胆。躲在府里写几幅字,画几张画,日子过得很快,我和福晋也很快活。”
“老十三……”胤禛转过身走到胤祥身边,撩起宝蓝色的袍子坐了下来,“四哥陪你一起。你想要谁的画,想看谁的真迹,四哥都想法子给你找回来。”
“如今你已经是雍亲王了,朝堂上的事,需要你办的只会越来越多,别再把那么多心思放到我这个已经被皇阿玛放弃的十三阿哥身上。”胤祥看向群山和蓝天相接处,心里很是淡然,“你若实在见不得我太闲,派给我点儿无关紧要的差事也成。”
胤禛神色一动:“我有意在大觉寺中另修一间禅房,以便与性音禅师谈禅论道。”
“交由我修?”胤祥最了解自家四哥,大觉寺的性音禅师如今是他座上高朋,这间新禅房修起来可没那么简单,“兴土木的事儿,我可从没干过。”
胤禛已经起身往大觉寺方向走:“这事我已同性音禅师说过,只是从图纸设计到施工,尚未找到一个可靠人选监督着。老十三你和我喜好相近、品味相投,我看这事交由你做,准不会错。”
胤祥跟在胤禛身边,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四哥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舞文弄墨,带三两个兵做护卫,我还能成。这种动土大事,王爷你还是再琢磨琢磨?”
“叫四哥!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准叫王爷。”胤禛瞪了胤祥一眼,“你的本事,皇阿玛不清楚之处,你四哥我却一清二楚。当年是谁把着你的手教你学的算数,如今都忘了?”
“算数归算数,修建禅房这等大事,还是造办处最擅长。”胤祥倒不是怕自己办不好,主要还是怕皇阿玛因为四哥用了自己而迁怒于他,“四哥另挑个能担此大任的?”
胤禛已迈进大觉寺正门,一径朝着性音禅师的禅房方向走去:“你四哥我决定的事,向来不曾变过。何况你只需在一旁盯着,帮我看好了银子,别叫他们乱花,其余事你想理便理,不想理就画一画大觉寺的山水,正合你性情。如今的造办处,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三四五六,别再叫我多费口舌。”
胤祥见四哥的确是打定了主意,再拒绝恐怕就要看四哥的黑脸了,只能笑着说:“既是如此,我先谢过四哥。”
“你帮了我还谢我?老十三你近来怕是散漫地糊涂了。”
胤禛是大觉寺常客,小沙弥们见了皇家阿哥,全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合十双手行了礼。胤禛和胤祥还礼后,一径朝性音禅师禅房方向走去,全然不需小沙弥引领。
禅房的门紧紧关着,隐隐有谈话声从里面传出来。
苏培盛抬手想去叫门,胤禛示意他不要动。胤祥反倒好奇了,他家四哥从来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尤其是在这种得道高僧门外听墙角。
“禅师说得是,世间一切事物皆有缘而来,凡事尽力,一切随缘,顺其自然。”
清清亮亮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胤禛和胤祥对望了一眼,都觉着里面正说话的是个小姑娘,可是从小姑娘口中能说出这样‘脱俗’的话来,也是一件奇事。
性音禅师的声音传了出来:“小友聪慧,一点即透。”
胤禛蹙了眉头,性音这个大和尚是个十分挑剔的人,用东西挑剔,看书挑剔,这世上能和他谈上几句的人极少,能被他称之为‘小友’的更是少之又少,也不知道里面和他对坐交谈的究竟是谁。
“佛法博大精深,晚辈不过略探皮毛,承蒙禅师不弃。”
性音笑道:“这世上俗人多、雅人少,愚笨的多、通透的少,似小友这般有慧根的,更是少之又少。”
“禅师谬赞。”
“只可惜,老和尚今日有贵客到访,不得不端茶送客。若是有朝一日,小友有缘和老和尚的贵客交谈一番,当是这世间的一桩美谈。”
“禅师不是说过,世间一切皆有缘法。若是当真有缘,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
胤禛愈发对性音口中的‘小友’感到好奇,正凝神听着,禅房的门由里而外打了开来。胤禛并未感到尴尬,双手合十道:“禅师。”
性音合十回礼:“两位贵客稍等,老和尚送一送这位施主。”
胤禛道:“禅师请便。”
头戴瓜皮小帽,身着天青色长袍,外罩银白色短褂的俊俏‘小生’对胤禛点了下头,与性音比肩走了出去。
胤禛凝神瞧着那位‘小友’的背影,直到胤祥拽了他衣袖,才回过神来。
“四哥,小师父请我们进去坐。”
胤禛点了头,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捻着佛珠,迈步走进禅房。
小沙弥奉上茶后,双手合十,躬身退下。
胤祥四下打量着禅房的布设,笑道:“怪不得四哥喜欢同性音禅师谈论佛法,这书房简直和四哥家里的那间别无二致。”
胤禛不以为意:“书房讲究的是清净、雅致,一张紫檀木桌,一方东坡古砚,几支极品狼毫足矣。”
“王爷所言极是。”性音回到禅房,合十道,“老和尚还未恭喜王爷。”
“看来禅师的周易推演又精进了。”胤禛端起茶盅,抿了一小口。
性音盘膝坐到蒲团上,回说:“老和尚虽是出家人,却也是尘世中人。方外之人本不该理红尘中事,可红尘中人却可定方外之人生死。王爷不止一次与老和尚一同参禅论道,老和尚当做之事,自然会做。”
胤祥是何等精明人,听到这儿,便起身对胤禛说道:“王爷、禅师,我少来大觉寺,听说这儿颇有几处绝佳景致,我想去看看。”
胤禛微微颔首,待禅房的门开而又关,才又开口道:“修建禅房事宜,我会全权交由我十三弟掌管。”
“十三阿哥聪明贵重、器宇不凡,如今虽处于下风,他朝必会再次振翅高飞。”性音禅师说得清楚,胤禛却在装糊涂,没有接话。
雍亲王的性情,性音是知道的。话说白了,便易留下痕迹,反倒不好。
性音亲自将茶桌上的茶盘收了起来,而后铺上一张宣纸。早已蘸好墨汁的狼毫被他握在手里,‘韬光养晦’四个大字很快出现在宣纸上。
“王爷向来喜欢山水花草,老和尚写这四个字只怕有些多此一举。”话音一落,性音又将那宣纸拿了起来,凑近早已点好的蜡烛,四个大字转瞬化为灰烬。“无即是有,无为便是有为,王爷素来谙于此道。”
胤禛合十双手:“胤禛受教。”
新的一壶茶刚好煮开,性音拎起茶壶,往胤禛手边的茶杯中添了一半:“待寺中禅院修建完毕,老和尚定要想法子移一株木兰树,就栽在禅院中央。”
胤禛点首道:“若有难处,禅师尽管开口。本王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脱。”
性音和胤禛对坐着饮完了一壶茶,谈了一个多时辰的佛理,你来我往,没有一个人感到疲惫。
“王爷深谙佛理,老和尚佩服。”眼见着日薄西山,性音虽然意犹未尽,却也不敢留堂堂雍亲王在寺中过夜,只好起身相送。
胤禛笑道:“禅师大才,过些日子,本王再来叨扰。”
“王爷请。”
胤禛出门前,停步问道:“适才和禅师论道的那位……”‘姑娘’这两个字,胤禛原本要脱口而出,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性音笑道:“王爷慧眼。方才那位小施主年纪虽不大,却颇有悟性,他朝若是有幸得与王爷一同论道,兴许老和尚也可从中参悟一二。”
“能得禅师如此看中,本王倒是愈发好奇了。”胤禛回身又走进禅房,提起性音方才用过的那支笔,宣纸之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年’字,“不知本王猜的对是不对?”
性音双手合十,微一颔首:“老和尚送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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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觉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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