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幼蓁照常来阿哥所上课。

冬日天气严寒，幼蓁被打扮得像个圆滚滚的小福娃。

内里是大红金绣纹的蜀锦小衫，外罩白玉色锦缎小袄，绯红色的玉兔纹样开满双袖，放成喇叭形的袖口镶嵌着雪白的兔绒，下搭大红金云绣马面裙，腰间垂下两只珍珠白绒荷包压裙角。

幼蓁没戴绒帽，皇贵妃为了搭配这一身，特地给她两个揪揪绑上仿制的兔绒耳朵，毛茸茸垂下来，映着小姑娘黑溜溜的大眼睛和雪白柔嫩的脸颊，活像一只活泼精怪的小白兔。

“表哥不在吗？”幼蓁在书房钻了两圈，没找到四阿哥的人影。

今日四阿哥出门时带走了苏培盛，留在阿哥所值守的是王以诚。

幼蓁很少与他打交道，但王以诚清楚这位小格格可要好好供着，忙答道：“或许是上书房下学晚了些，小格格稍等等，如何？”

“哦。”幼蓁点点头，兔耳朵随她的动作轻晃。

“那我先去玩，等表哥回来，你记得要来叫我。”

幼蓁跑出正院，转头就冲到后面的院子门口，王以诚忙拔腿追上。

幼蓁将要进后院时，却被方嬷嬷一把拦住。

自从这后院进人后，出入便不再那么宽松了。有方嬷嬷派人看守，后院的两位格格无事不得出，没有主子爷的召唤，两位格格是去不了前院的。

如今她们也确实没去过。

方嬷嬷是承乾宫的老人，对幼蓁自然熟悉，她弯腰恭敬道，“小格格，如今东小院住了两位新人，未免她们冲撞小格格，您可别往东小院去。”

方嬷嬷不愿让后院的人遇上幼蓁，毕竟幼蓁身份煊赫，主子爷又极为疼爱这个小表妹。若是被后院人刻意亲近利用，方嬷嬷是第一个不许的。

她也能在幼蓁玩耍时，直接封了东小院，拒着里面人不让出来，但那难免显得大张旗鼓，让里面人觉得小格格太过跋扈。

这新人才刚进府，日后不知是何光景，方嬷嬷不能在这时候就把人都得罪了，只能规劝幼蓁少去。

“可是我才在那里种了一棵月季花，”幼蓁不知方嬷嬷的心思，很是烦恼地蹙着小眉头，“前几日埋下的，我想看看它有没有长大。”

幼蓁在这个阿哥所里除了“寻宝”，还经常藏下一些东西，拿着小铲子到处扣扣敲敲也是常有的事。

后面的王以诚听到这话，不免脸僵了僵。如今寒冬时分，墙角泥土都冻得梆硬，也难为小格格凿出一个坑了。

不过那种子能存活下来已是奇迹，指望它发芽，那得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

方嬷嬷也显然知道这点，细细地和幼蓁说清，眼下这天气，种子种在外面是要冻坏的。

幼蓁听了一惊：“那我们赶紧把它救出来！”

她拎着小裙摆就跑，小小的身影要绕过方嬷嬷毫不费力，兔子耳朵在脑后一颤一颤的。

方嬷嬷和王以诚连忙跟上。

幼蓁种花的地方就在东小院的东北角上，她这小身板跑进去，并不显眼，但身后追着方嬷嬷和王以诚，这动静立刻就被小院里的人注意到了。

“格格，”守门的小宫女当即奔去告知李格格，“方嬷嬷，还有王公公来了，就在咱们院子外面。”

屋内的李格格听见这话，立即系了披风出来。

小宫女指着院外，小声道：“格格，方嬷嬷在那儿。”

李格格寻着地方找过去，随后就瞧见墙角蹲着一个雪白玲珑的小姑娘，眉眼可爱精致，一眼就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待长成后还不知是何等风华。

李格格的目光在幼蓁精美华贵的装扮上扫过，很快便确定了幼蓁的身份，脸上端起三分真挚热忱的笑意。

方嬷嬷眉头一皱，挡在李格格和幼蓁之间。

李格格恍若未觉，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问道：“嬷嬷，请问这位是……”

幼蓁尚未注意到她，正仔细盯着土面，努力辨别出自己挖坑的位置。

方嬷嬷只简单说道：“这是承乾宫的小格格，李格格若无事，便回院子里去吧。”

“原来是娘娘的侄女。”李格格做恍然大悟状，紧接着又忐忑起来，上前两步，“嬷嬷和小格格怎么来我们这儿了，可是我这院子有何不妥吗？”

她这一番动作，终于引起幼蓁注意。

小姑娘抬起头，就瞧见一个陌生姐姐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瞧着挺好看的，就是衣着首饰简单了些。

依幼蓁如今对身边人的认知，穿着能入眼的是主子，衣着简朴单调的，那就是奴才。

她并不会认识到奴才低人一等，但凡是有事要吩咐，就该命令奴才去做。

也得亏是佟家和皇贵妃对她保护太好，殊不知在这宫里，主子和主子也是有区别的。

幼蓁所认识的几个妃嫔，至少也在嫔位以上，待她亲近得不得了，送给幼蓁的都是好东西。

但这宫里还有无数的答应常在，皇阿哥后院的格格侍妾，虽担了个主子名头，过的也只比奴才们好上两分。

因而幼蓁见到李格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宫女姐姐，你给我拿个小铲过来。”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李格格脸上刻意挤出来的笑意僵住，方嬷嬷板着的脸略显尬色。

就连王以诚，都只能低下头，沉默再沉默。

最后还是方嬷嬷说了话：“小格格，这位不是宫女，是东小院的李格格。”

“哦，”幼蓁知道自己认错人了，“那李格格住在这里吗？”

“是的。”方嬷嬷回道。

李格格很快调整好神情，仿佛方才根本没听见幼蓁那句话似的，她笑道：“小格格是要铲子吗？我那儿正好有，小格格稍等，我这就给你拿来。”

这下方嬷嬷也不好赶李格格走了。前脚将人认成宫女，后脚有把人赶走，这……也太欺负人了。

李格格来得很快，这回她径直走到幼蓁跟前，将手中物件递给幼蓁：“小格格您看，这铲子行吗？”

幼蓁抬手接过，还礼貌地道了句“谢谢”。

李格格笑得温和：“小格格真客气。”

地上的土冻得铁一般坚硬，幼蓁这回没能敲开，王以诚便自告奋勇，帮幼蓁把那种子挖出来。

“小格格这是要挖什么？”李格格语气亲和。

幼蓁把自己在这种花的事情说出来。

李格格连忙道：“小格格不知，这月季种子十分娇弱，种在墙角是活不了的。必须要有充足的日光，这温度也要适宜，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如今这天气，还是将花养在暖房里更好。”

“原来种花这么麻烦啊。”幼蓁小脸震惊。

在她的印象中，种花就是埋种子浇水除草。

在幼蓁的认知里，承乾宫那片小花园长得繁茂，还是她的功劳。

李格格笑着把话接过：“是啊，这花儿最是娇弱。小格格若觉得麻烦，无暇照顾，我可以帮格格……”

她话还未说完，幼蓁已经将脸转向正在挖坑的王以诚，一脸郑重其事道：“王公公，你可都记住了吗？等会都要说给表哥听。”

王以诚忙点头，幼蓁满意地“嗯”一声，对李格格道：“不必麻烦姐姐，我让表哥帮我养这株花，表哥肯定能养好的。”

李格格笑意略淡，不愿就这么放弃：“主子爷自然能养好，只是主子爷事务繁忙，怕是抽不得空……”

“李格格，”站在一旁的方嬷嬷插话道，“小格格的事，自有娘娘和阿哥关心，李格格若是喜欢养花，和奴才说，奴才自会将花种给您送来。”

“哪敢劳烦嬷嬷？”李格格忙抬眼笑着应和，“我也只是顺口一说罢了。”

方嬷嬷不知信没信，瞧着王以诚已经将东西挖出来，就向李格格告辞，领着幼蓁出了东小院。

李格格站在原地，看着三人身影远去，伫立良久，手中帕子被死死拽到变形。

*

回到前院，幼蓁在书房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苏培盛回来报信，说是今日皇上留阿哥们考校功课，四阿哥如今还在上书房，让幼蓁在阿哥所练上一刻钟的大字，才能回去。

幼蓁没见到四阿哥，有点蔫蔫的，只好一个人练字。

练完字，幼蓁吩咐王以诚：“一定要记得那颗种子哦，让表哥好好养。”

等晚上四阿哥回来时，王以诚半点不敢耽搁，将那颗冻得僵硬的种子呈出来。

四阿哥盯着那颗种子，语气质疑：“这还能活？”

王以诚回道：“怕是……有些艰难。”

“去暖房找一盆才种下不久的，日后小格格问起，就拿那盆给她看。”四阿哥直接吩咐道。

王以诚连连应是，想了想，又将今日幼蓁遇到李格格的事情说出来。

四阿哥眉宇紧锁起来，让人将方嬷嬷叫来。

方嬷嬷知道今日这事儿瞒不住主子，才进正厅，就要跪下认罪。

让后院的人有机会走到小格格面前，本就是她管理不当。

四阿哥哪里会让方嬷嬷跪下，忙叫人扶起：“嬷嬷不必自责，今日之事与你无关。”

自从阿哥所进人以来，四阿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后院争宠之事是少不了的。

只是跑到幼蓁面前套近乎耍心机，却是触犯到他的底线。

“从今日起，凡是阿哥所来人，东小院的门就不必开了，还望嬷嬷费心。”四阿哥语气很是平静，却半点不容违抗。

这个规矩一旦定下，以后幼蓁过来，东小院的人就再也找不到机会和她接近了。

方嬷嬷头垂得很低，声音恭敬：“奴才明白，请主子爷放心。”

得了主子爷的吩咐，她也就确定日后该如何做了。

至于东小院两位格格如何想，她可管不着，也不想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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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宫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