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未散的凉意。项阳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昏昏欲睡,直到一声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将他惊醒:
“城西老街到了,亲爱的乘客,请带好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随意扔在邻座上的黑色书包,随着稀疏的人流挤下了车。
双脚踩在城西老街略显坑洼的水泥路面上,项阳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下身是条黑色长裤,整个人挺拔利落。
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与他模糊的记忆产生了不小的偏差。街道两旁是密集的店铺,卖着各色杂货、廉价服装和小吃,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铃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喧嚣的洪流,人流摩肩接踵,空气里弥漫着油炸食品的香气和尘土的味道。
上一次来这里,印象中还是小学时候的事了。记得是韩霜牵着他来的。那时候他身体弱得跟个小趴菜,三天两头就病倒,一病就是好几天,高烧不退,小脸烧得通红。韩霜和项庆祝愁得团团转,西医中药轮番上阵,效果却微乎其微。
韩霜本就信些风水命理,听南县的老人说城西老街有个算命的老头子特别灵验,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带他来了。
项阳努力在嘈杂的街景中搜寻着往日的痕迹。印象里,那个老头的院子似乎藏在老街深处更僻静的地方。
他凭着脑海中那一丝几乎要消散的印象,拨开熙攘的人流,往老街的西边尽头走去。越往西,喧嚣声渐渐低了下去,店铺也变得稀疏,路面不再平整,露出了原始的泥土色。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项阳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一条几乎被野草淹没的狭窄小径,小路没有铺水泥,他蜿蜒向上,隐没在高耸茂密的草丛中 。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一座古朴的院落出现在坡顶,被高大的树木环绕着,显得格外幽静。
院墙是斑驳的青砖砌成,院旁立着一个四角飞檐的小亭子,亭子中央悬挂着一口布满铜绿、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青铜大钟。
没错,就是这里!项阳对这个亭子和钟印象太深了——小时候那次来,他好奇地去敲那钟,结果傻乎乎地站得太近,被那沉重钟体反弹回来的力道结结实实地撞了个包在额头上。
他走到院门前,门虚掩着。探头往里张望,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更衬得此地一片寂静。
院子东侧,一棵枝繁叶茂的巨大榕树像一把撑开的绿伞,投下大片阴凉。树荫下摆着一张陈旧的竹制茶桌和几把竹椅,桌上放着一个粗陶茶壶和几个倒扣着的白瓷杯。
项阳放轻脚步走进院子。目光扫过茶桌时,才发现躺椅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的老头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布褂,手里握着一把蒲草扇,正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神态安详。
项阳走到躺椅前站定,高大的身形恰好挡住了原本吹向老头的习习凉风。
风一停,躺椅上的老头似乎有所察觉,眉头都没动一下,却用一种仿佛熟人打招呼般极其自然的语气,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带着点午后的慵懒:“唉哟?今日来这么早啊?太阳还没到头顶呢”
项阳心头猛地一跳!神了!这老头难道真能未卜先知?连他要来都算准了?他下地“啊?”了一声,带着明显的惊讶和探询。
这声音一出,老头原本舒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他倏地睁开眼,浑浊却异常清亮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困惑——这声音不对!不是他等的那个人!
老头反应极快,二话不说,猛地一把抓住了项阳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腕!动作快得让项阳根本来不及反应。老头急切地将项阳的手拉到眼前,死死聚焦在他的无名指上,急切地搜寻着什么。
项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心里那点对“神算”的期待瞬间被警惕取代。他皱着眉,顺着老头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无名指。
指节修长,除了指腹靠近根部的地方,有一个颜色很淡、形状不甚规则、像一弯小小月牙、从娘胎里就有的浅褐色胎记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找到了!”老头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紧紧盯着那枚小小的月牙胎记,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欣慰淹没。
他猛地抬起头,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仿佛跨越了漫长岁月终于等到了归人:“你......你终于来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从手指移开,终于看清眼前这张脸时,那张年轻的脸庞线条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一丝不易驯服的痞气,剑眉斜飞入鬓,眼神锐利,鼻梁高挺,嘴唇线条清晰。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张属于男性的、充满阳刚之气的脸!
老头后面那半句话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所有的狂喜化为恐惧,或者说是惊奇夹带着不可置信,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荒诞的景象!
下一秒,一声惊骇欲绝、足以掀翻屋顶的尖利嘶吼从老头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撕裂般颤抖的难以置信:
“男......男的!!!”
老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项阳的手,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从躺椅上弹了起来!他绕着项阳,踉跄着转了两圈,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项阳,又指向天,语无伦次:“你......你......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花白的头发似乎都要炸起来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错了!一定是哪里错了!”
项阳被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彻底搞懵了,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看着老头状若癫狂的样子,他心里的疑惑逐渐被一种不祥的预感取代:
难道自己这“被克”的命格严重到连这“神算”老头都觉得没救了?所以他才反应这么大?
就在项阳满心忐忑,准备开口询问之际,那来回踱步的老头猛地在他面前刹住了脚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关键的可能性,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他猛地凑近项阳,嘴巴微张,项阳既期待又紧张的等待他的金玉良言。
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老头眼神热切得吓人,项阳害怕微微退后几步,老头凑近他,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压低声音问道:
“小伙子你......你妈有没有......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你是女的?”
轰——!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直接在项阳脑子里爆开了!
“靠!你有病吧,老头!”项阳瞬间炸毛!一股被严重冒犯的怒火“腾”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活了整整十七年,当了十七年的男人。今天居然被一个老头子当面质疑性别?!
他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臂上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喷着火,死死瞪着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老头子:“我当了这么多年男的,我会不知道?!我爹妈生我养我,我会不知道?!”
他上前一步,逼近老头,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怒气,咬牙切齿地警告道:“老头!别以为你年纪大我就不敢揍你!一把年纪了,嘴咋这么碎呢你?!”
“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这破亭子拆了!”他恶狠狠地指向旁边那个让他童年留下“阴影”的大钟。
老头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气势逼得后退了一步,但似乎还不死心,倔强地颤巍巍地又问了一句:“你......你真是男的啊?”
那眼神,仿佛希望项阳下一秒就点头承认自己是在开玩笑。
“废话!!!”项阳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声音震得树上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走了。他气的恨不得一拳砸倒他的老榕树。“老头!你信不信我真锤你啊?我先把你打进(医院)去了,我在进(监狱)去。”
听完这句话,老头彻底死心了。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神变得空洞绝望。
他向后倒去,重重地跌坐回躺椅上。然后,他痛苦地蜷缩起瘦小的身体,把脸深深埋进枯瘦的双掌里,肩膀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怒吼”。
“造孽啊......造孽啊......”他含糊不清地哀叹着,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等了这么多年的‘孙媳妇’竟然是个男的!!!
“男的!男的!男的!”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让这个固执的老头感觉天旋地转,真真是要了他半条老命!
项阳站在一旁,看着老头这副仿佛天塌地陷的模样,满腔的怒火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哭笑不得取代。这老头到底什么毛病?男的怎么了?男的就不能来算命了?现在算命还性别歧视?卡男?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茶桌对面的竹椅上,算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口那股翻腾的邪火。今天是自己有求于人,跟这小老头置气,纯属浪费时间!
项阳耐着性子等了足足两分钟,老头还蜷在那里,像只受伤的刺猬。他终于忍不住,屈起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用力敲了敲,发出“叩叩”的声响。
“唉,老头,”项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点,虽然还是带着点不耐烦,“你......没事吧?”
他实在搞不懂,自己是个男的这事,对这老头的打击怎么就大成这样?
“别叫我!”老头埋在手掌里的脑袋动了动,发出一声带着浓重鼻音、闷闷的、赌气般的回应,像个别扭的小孩。
项阳嘴角抽了抽,简直要被气笑了:“嘿!我说你这小老头,脾气还挺大?男的怎么了?男的刨你家祖坟了还是吃你家大米了?至于吗?”他实在无法理解老头的脑回路。
“男的。”老头像是被这两个字刺激到了,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项阳,那目光里有失望,有审视,还有一丝认命般的无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吐出来,挥了挥手,颓然道:“唉,罢了!罢了!天意弄人都是命啊。”
他认命似的坐直了身体,动作迟缓地拿起桌上那壶早已凉透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颜色深沉的凉茶。
然后,他双手捧着茶杯,也不喝,只是用浑浊的目光重新打量着项阳,像是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却又货不对板的物品。那目光挑剔地扫过项阳棱角分明的脸、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胳膊和长腿,最后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
“啧,要胳膊有腿的,横看竖看,也找不出一丁点像样的优点来。”
项阳的额角青筋跳了跳,强忍着没发作。
老头终于端起凉茶,灌了一大口,凉茶似乎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抬起眼皮,没什么好气地对项阳说:
“行了,小子。大老远跑来,堵在我这院门口,又把我气个半死,说吧,你到底有啥事?”那语气,活像是项阳欠了他八百吊钱。
项阳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想到正事要紧,还是努力把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插曲抛到脑后。他清了清嗓子,坐正身体,脸上难得地露出一种严肃认真的表情,郑重地开口道:
“我觉得......有人克我。非常克我!就最近的事,自从那个人出现,我就没遇到过一件顺心的事!倒霉事一桩接一桩,昨晚还做噩梦梦到他追着我跑!大师,这种情况,能解吗?”他急切地看着老头。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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