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制组的车停在教堂门口时,陈心怡透过车窗看见了那两座高耸入云的尖塔。砖红色的外墙在晨光中仿佛燃烧着,与河内那些淡黄色、青灰色的建筑截然不同。之前在岘港也见过一座粉红色教堂,但规模远不及眼前这座宏伟。
“西贡圣母正廷圣堂王宫”,当地人俗称圣母教堂。阿阮在车上已经简要介绍过——这座由法国人建造的天主教堂坐落在胡志明市中心,是这座城市最具文化、历史价值的建筑杰作,其造型独特,风格类似于巴黎圣母院。
教堂前是一个修整得宜的公园,四条小径相互交叉呈十字架形延伸。公园中央立着一尊大理石圣母像,高4.2米,重3.5吨。圣母面容悲悯,低垂的眼眸仿佛在凝视每一个过往的灵魂。晨光为雕像镶上金边,让那悲天悯人的表情更添神圣。
阿阮看大家驻足观看,便主动介绍:“这座雕塑是雕家G·Ciocchetti在1959年的作品。你们看,圣母手抱着缀有十字架的地球,脚踩毒蛇,象征战胜邪恶,表现人类对和平的愿望。所以这尊圣母像也被称为‘和平圣母’。”
陈心怡走近细看。大理石纹理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圣母衣袂的褶皱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随风飘动。她脚底的毒蛇雕刻得细致入微,扭曲的身躯和露出的毒牙透着邪恶,却已被永远踩在脚下。
走进教堂,高挑的穹顶瞬间将人笼罩。陈心怡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皮鞋踩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空旷的空间里竟有了回声。不是周末,教堂里的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和几个低头祈祷的信徒。
彩色玻璃窗拼成了圣经故事——诺亚方舟、耶稣受洗、最后的晚餐。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将红、蓝、绿、黄的光斑投射在地面和长椅上,像翻开了本奇妙的老书,每一页都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宋青峰今天的拍摄计划没有访谈和情景再现。他的想法是通过字幕简介和整体、局部的慢镜头展示,突出这座建筑的“静”。大李和老彭已经架好摄像机,从教堂外围开始拍摄。多角度、多视野,远景与近景交替,静止与动态结合,旨在全面展现这座世界文化遗产的原貌。
陈心怡虽然之前查阅过西贡大教堂的资料,但细节并未仔细阅读。此刻,她和宋青峰、阿阮一起从教堂门口缓缓向里走。宋青峰因为曾在欧洲留学,对教堂建筑并不陌生,不时低声与阿阮交流着什么。
阿阮显然做足了功课,一边走一边详细介绍:“早在法国统治越南之初,殖民政府在进行西贡市规划时就拟建一座教堂。1876年8月,西贡主教举办教堂设计比赛。建筑师J·Bourad的设计方案越过另外17个方案胜出,于1877年动工,1880年竣工。”
他指着墙面:“看这些砖,都是从法国马赛运来的,不加涂料灰浆,至今依然鲜红如初,不长苔藓,不沾污渍。”
陈心怡伸手轻触墙面,砖块表面光滑微凉。她心里暗自感叹:每一座有代表性的建筑,都蕴含着人类精神的至高追求,都凝固着一个时代的梦想与技艺。
阿阮继续滔滔不绝:“教堂内部设为一大厅两小厅,连接两排祈祷室。全部线条、花纹图案均采用罗马和哥特风格,庄严而雅致。圣位祭台用整块大理石制成,雕有六位天使托着台面。底座分为三格,雕刻着圣经故事。”
确实,每间祈祷室、每个窗口、每个拱顶都是一件艺术品。室内充满了柔和的光线,给人以安详、圣洁的感觉。陈心怡在一张长椅上坐下,面对祭台,轻轻闭上眼睛。
“在想什么呢?”宋青峰轻声问道,不知何时已坐在她旁边。
陈心怡睁开眼:“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教堂与我之前在国内见到的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更大,也更华丽。”
“因为这是法国人修建的,他们在越南殖民了近百年。”宋青峰说。
这时,一束光恰好透过五彩玻璃,投射在大堂中央,整个空间瞬间熠熠生辉。光柱中尘埃缓缓舞动,仿佛时间的碎屑。就在这光与影的交错中,一个身影在陈心怡眼前浮现,那动听又磁性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
那是大二的平安夜。
“今天平安夜,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严俊泽说,眼睛里闪烁着神秘的光。
“什么地方?”
“你跟我走就行,我不会把你吃掉的。”
陈心怡冲他微微一笑,点头同意。严俊泽总能在不经意间带给她惊喜和快乐。
顶着凛冽的寒风,他们走了几个街区,终于到达目的地——一座小小的天主教堂。灰色的石墙,尖尖的屋顶,彩绘玻璃窗透出温暖的灯光。
“没想到你会带我到教堂。”陈心怡有些惊讶。
“你以前来过教堂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感觉怎么样?”
看着尖顶的屋顶,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以及人们虔诚的表情,陈心怡感到一种陌生的文化氛围。新奇,又带着些许敬畏。
严俊泽拉着她坐到教堂中央。此时唱诗班正在歌唱,空灵悠扬的歌声在穹顶下回旋,让心灵瞬间沉静。原来电影里的场景是这么来的,陈心怡心里想着。
“仪式完成之后,还会有一个布施活动。”严俊泽低声说。
“布施?是做什么的?”
“布施就是无偿赠予。我看看这次是赠送什么东西。”
“你以前来过?”陈心怡问。
“大一的时候,跟同学一起。”
“噢。”
“今天人很多,排队都排到街面上了,天气又冷,你就在这里坐着等我,我去领。”
陈心怡一看,果然人潮涌动,队伍蜿蜒到教堂外的街道上。冷风从门缝钻进来,她打了个寒颤。虽然想和他一起去,但严俊泽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座椅上,嘱咐道:“你就在这等着,我不回来,你一定不要离开。”
然后他给了她一个潇洒的背影,朝拥挤的人群走去。
陈心怡坐在长椅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唱诗班的歌声再次响起,是《平安夜》。她不懂歌词,但那旋律温柔而抚慰人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着信徒们虔诚的侧脸,看着烛光摇曳,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宁静。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严俊泽回来了,鼻尖冻得通红,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小小的蛋糕。
“尝尝,味道不错的。”他兴冲冲地递到她面前。
从未接受过这样的馈赠,陈心怡感觉格外新鲜。刚要尝,却发现只有一块蛋糕。她迟疑了:“就一块蛋糕,我吃了你怎么办?”
“没关系的,你吃吧!我以前吃过了,况且我现在不饿。”
“不行,你费那么大劲领来的,怎么都要吃一点。要不咱俩一块吃怎么样?”
严俊泽看她态度坚决,微笑着点了点头。陈心怡高兴地把蛋糕递到他嘴边,他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又推给陈心怡。她咬了一口,又递给他。巧克力味的蛋糕在两人之间传递,似乎没有了苦,只剩下甜。
因为路上和排队的时间太长,他们回到学校时校门已经关闭,之前常去的麻辣烫小店也打烊了。于是他们在学校旁边的公园里找了一张长椅坐下。
公园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清冷的路灯光照拂。离凌晨还有两三个小时,温度越来越低,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再坐下去可能会冻感冒。
“你冷吗?”严俊泽问。
陈心怡迟疑地摇了摇头。
“别说不冷,我看你脸冻得通红,身体也在发抖。”说完,他脱下自己的外套。
“你脱了外套给我穿,那你怎么办?”
“我是男人,是热血好儿男,你不用担心我。”
他的态度坚决,不容置疑。他把外套披在陈心怡身上,碰到她的手时,心疼地说:“手这么凉,你要是冻感冒了,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严俊泽用双手握住陈心怡的手,不停地往她手上呵气。陈心怡的手碰到他的鼻尖,一股凉意从指尖传来。
“还说自己不冷,鼻子都快冻掉了吧!你要不穿上,我也不穿了。”说完她就要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
他急忙按住她的手:“你别脱,我的外套比较宽大,要不我穿上抱着你吧!这样你我都不冷了。”
陈心怡一听,脸瞬间羞红,没有回答。严俊泽过来把衣服披上,然后轻轻把她揽入怀中。
“这样不冷了吧?”他柔声问。
一股暖流席卷全身。陈心怡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寒夜似乎不再寒冷,时间也仿佛静止了。那一刻,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这个温暖的怀抱。
“可以走了吗?”宋青峰的声音将陈心怡从回忆中拉回。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眼角有些湿润。宋青峰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理解的平静。她是不是让他觉得自己睡着了?或者陷入了某种情绪?但他没有打扰她,只是耐心等待。
“可以了。”陈心怡回答,站起身来。
他们继续参观。教堂的后部有一片墓地,古老的石碑上刻着法文和越南文,记录着长眠于此的人们。有些墓碑已经风化,字迹模糊,但依然能感受到那份跨越时空的庄重。
拍摄持续到中午。大李和老彭换了几个机位,捕捉不同光线下的教堂风貌。宋青峰不时提出建议,指导他们如何通过镜头表现建筑的灵魂。
午餐是在教堂附近的一家小餐馆解决的。简单的越南河粉,配以新鲜的香草和柠檬,清爽可口。用餐时,老彭兴奋地谈论着刚才拍摄的镜头,大李则更关注技术细节。丽莎分享了她早上在附近市场看到的手工艺品,阿阮偶尔补充一些文化背景。
只有陈心怡相对沉默,她的思绪还飘在那些彩绘玻璃和遥远的记忆之间。
下午的拍摄地点是西贡歌剧院,又称胡志明市大剧院。建于1898年,历时两年完工。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由法国建筑师Eugene Ferret设计,已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歌剧院位于胡志明市中心,优越的地理位置为其提供了良好的观赏环境。白色和浅卡其色的外墙井然有序,两种颜色的结合使剧院从外观上给人一种温暖舒心的感受。
通往大厅的是一段深长宽阔的台阶,正门口摆放着两尊雕塑,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全身只有下身用流动的布料包裹。雕塑的细节精致,布料的流动感被刻画得活灵活现。
第二层很像小洋楼的阳台,黑色栏杆围成一圈,精致的花式在黑色的映衬下透露出一丝神秘感。石柱与地面的雕像相呼应,像是穿透顶部与二楼的结构相融合。后面的窗户上镶嵌着黑色的花样,与栏杆形成一种妙不可言的结合。
整个建筑最引人注目的是顶部的雕塑——两位带有翅膀的天使左右对称坐在拱形结构上,手扶圣琴。翅膀上的每一片羽毛、圣琴底部的每个结构都雕刻得肉眼可见的精致,与整个建筑的色彩中和得十分完美。
阿阮介绍道:“歌剧院左右两边的浮雕以及建筑特色都是根据法国建筑的显著特征而建,很多装饰雕都是从法国运来的。因此西贡歌剧院从里到外都洋溢着浓浓的法国情调。”
剧院外部结构呈曲线形状,圆润的建筑在视觉上显得柔和温暖。再加上外部构造上的浮雕以及精致的雕刻,整个建筑散发着一种温暖而华丽的气氛。
走进剧院内部,观众席呈马蹄形排列,红色丝绒座椅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舞台宽阔,厚重的幕布垂落,仿佛随时会拉开,上演一场华丽的演出。
这样的场景又将陈心怡拉回另一段记忆。
那是大学三年级,校园歌手大赛的决赛之夜。
该陈心怡上场了,她手心里全是汗,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地走上舞台。来到舞台中央,眩目的灯光让她的脸有一种灼热感。抬头是一片光亮,真的像严俊泽说的那样,除了那眩目的光,你看不清台下的脸庞。
她还在寻找他的身影,音乐响起来了。
“别怕,我会在台下看着你的。别紧张,找到你平时演唱的感觉就可以。”想起严俊泽赛前说的话,陈心怡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放轻松。
她唱的是《我只在乎你》。当第一句歌词出口,她突然不再紧张了。音乐包裹着她,灯光笼罩着她,她仿佛进入了一个只有自己和音乐的世界。情感自然流露,声音婉转动人。
表演结束,台下掌声雷动,陈心怡甚至还听到了阵阵喝彩。
下台来,严俊泽抱着她转了一个圈,激动地说:“心怡,太棒了,你唱得太棒了!一定能拿奖。”
“真的吗?我不知道演唱的效果怎么样?我只是感觉我比任何时候都兴奋。”
“歌声婉转动人,情感表达自然流畅,比任何时候都好。看来你天生属于舞台。”
严俊泽递过矿泉水,陈心怡满头是汗,嗓子都快冒烟了。接下来在后台休息,严俊泽陪她听完余下的歌手演唱,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分数汇总。
分数出来了,信息学院的男生第一名,陈心怡是第二名。虽然不是第一名,却比预想的成绩要好。严俊泽向她竖起大拇指,她冲他开心一笑。
随后的颁奖典礼,到陈心怡上台时掌声格外热烈。捧着鲜花和获奖证书下台,严俊泽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看来今天得摆个庆功宴了,去吃麻辣烫怎么样?”
陈心怡高兴地点头:“叫上阿黎吧!”
“这个当然,我已和她说了。”
“你是未卜先知吗?”她惊喜地问。
“因为我一直相信你是最棒的。”
“在想什么呢?”丽莎的声音将陈心怡拉回现实。
她回过神来,发现丽莎正盯着她看。
“没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她小声说。
“那怎么上好的牛排和美酒摆在面前,你都不吃?”
“大概是醉氧了吧!”宋青峰调侃道。
“醉氧容易困,我最近也是吃完饭就想睡。”丽莎说。
陈心怡瞪了一眼宋青峰,然后拿起刀叉分切牛排。刀叉碰到盘子“吱吱”作响,她急忙又看了一眼宋青峰,看他端着酒杯在喝酒,好像没听到似的。这时她才发觉有些饿了,大大吃了一口牛排,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似乎也体会到了老彭常说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快感。
抬头看大家,才发现每个人面前的盘子都空了,只有她的盘子里还有牛排。应该是大家都在等她,于是陈心怡左右开弓,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
“你慢点吃,别噎着。不着急,大家都不急的是吧!”丽莎说。
“不着急、不着急,慢慢吃!”老彭和大李异口同声。
宋青峰没说话,自顾自品着酒,直到陈心怡吃得差不多了,他才说:“各位都吃完了,走吧!”
酒店离餐厅不远,大家决定步行回去。将设备都放在车上后,宋青峰让司机先回,一行人开始漫步在西贡街头。
阿阮说要带大家看看“真正的西贡”,感受一下这座城市的繁华。老彭和大李听了都很兴奋,催促着他赶快带路。于是他们在阿阮的带领下,穿过主街道,来到一处狭窄的街巷。
这条街比外面开阔的马路热闹许多,灯光五彩夺目,商店鳞次栉比:小食店、服装店、拖鞋店、咖啡店……人声鼎沸,摩托车的喇叭声、商贩的叫卖声、游客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在街道中央,陈心怡的目光被一个有着很大落地窗的商店所吸引。落地窗后,站着七八个穿着色彩艳丽奥黛的越南女子,脸上画着明艳的妆容。看到有男人走近,她们换上笑容,热情地打招呼。
与之前看到的越南女子大不相同——那些女孩子大多穿着白色或色彩淡雅的奥黛,脸上不施粉黛,给人空谷幽兰的感觉。而眼前的这些女子,则像一朵朵艳丽的玫瑰,在夜色中绽放着诱人的光彩。
老彭在和阿阮窃窃私语,问这看上去五光十色的店铺是做什么的。阿阮开始不愿说,可奈何老彭死缠着问,最后才悄悄告诉他:“这是红灯区。”
没想到老彭听到后两眼放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跟她们打招呼。艳丽的越南女子见到老彭,热情地招呼他,还是用英语问老彭从哪里来。
老彭张口“from Ch……”,突然他好像又想到什么,改口说:“from Japan。”
女子并没有因为他个子矮而不搭理他,相反更加热情地用蹩脚的英语和笨拙的手势与他交流。老彭一时竟得意得忘了大家的存在。
陈心怡在周围转了一圈,感觉没有更多的空间可以驻留,于是准备离开。看老彭还在和那几个越南女子聊得火热,宋青峰也不再等,拔腿便走。只听大李大声对老彭喊:“老彭,你再不走,就一个人回来了!”
老彭听到急忙说:“I will be back。撒油啦啦!”做了一个飞吻,恋恋不舍地与美女们道别。
陈心怡回头看老彭,不经意间碰到一个女子的目光。那女子冲她友好地笑了笑,眼神温和。陈心怡与她目光相触碰的刹那,心中竟有一些莫名的悸动——那笑容里,似乎藏着许多故事,许多无奈,许多与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走出那条繁华的街巷,众人在一个街角的咖啡店稍作休息。宋青峰点了一杯越南咖啡,陈心怡要了柠檬茶。其他人各自点了饮品,三三两两地聊天。
宋青峰似乎看出陈心怡在想什么,慢慢地说了一句:“在你的世界里,爱情应该是什么模样?”
陈心怡不知如何回答。
“是不是不关乎生活,不关乎别人,不关乎物质,很纯粹,是两个人的事,对不对?”宋青峰接着问。
“纯粹是爱情的至高境界,非一般的修行达不到。”陈心怡苦笑着说。
“听这话,像是有过一番经历的。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愿意分享吗?”
陈心怡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杯中柠檬片的沉浮。西贡的夜风吹过,带着咖啡香和远处摩托车的喧嚣。这座城市包容了一切——神圣与世俗,回忆与现实,纯真与世故。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们是在大学图书馆认识的。那天我在找一本关于法国文学的书,他在同一个书架前……”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在西贡的夜色中,在咖啡的香气里,在遥远的回忆与现实之间。而这座城市,静静聆听着,像它听过千百个故事一样,包容而沉默。
远处,教堂的尖顶在夜色中依稀可见,与红灯区的霓虹灯共同勾勒出这座城市的轮廓——复杂、矛盾、真实。陈心怡的故事只是其中微小的一部分,却也是她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章。
宋青峰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
陈心怡讲完了相识,讲到那个平安夜,讲到舞台上的灯光,讲到麻辣烫小店里的欢笑。她的声音时而轻柔,时而停顿,仿佛在翻阅一本旧相册,每一张照片都带着温度,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纯真与热烈。
“后来呢?”丽莎轻声问,眼里有光。
陈心怡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甜蜜,也有淡淡的忧伤:“后来……”
她没有说细节,但大家都懂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些故事不需要完整的结局,过程中的美好与伤痛已经足够厚重。
“所以你刚才在教堂里……”宋青峰说了一半,没说完。
“嗯,想起了那个平安夜。”陈心怡坦白,“很奇怪,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教堂,两个不同的国家,但那种氛围,那种光线……记忆就涌上来了。”
阿阮若有所思地说:“建筑是有记忆的。它们不仅记得建造者的手,还记得每一个走进来的人的故事。这座教堂看过法国殖民者的祈祷,看过战争年代的避难者,看过和平时期的信徒,也看过像你们这样的游客。每个人的故事都像一层透明的漆,涂在砖石上,看不见,但存在。”
这番话让大家都沉默了。老彭举起啤酒杯:“为故事干杯!为所有存在过的爱情干杯!”
大家纷纷举杯,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异国的夜晚,一群中国人,听着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在越南的西贡,在法国人建造的教堂旁,在错综复杂的命运交错点上。
回酒店的路上,街道已经安静许多。商铺陆续打烊,但咖啡馆和酒吧还亮着灯,里面坐着不同肤色的人们,用不同的语言交谈、欢笑。
陈心怡走在最后,看着前面组员们的背影——宋青峰的稳重,老彭的活泼,大李的憨厚,丽莎的温柔,阿阮的谦逊。他们每个人都有故事,就像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一样。
她忽然想起红灯区那个对她微笑的女子。那个笑容里有什么呢?也许是认命,也许是无奈,也许是职业性的伪装,但也可能有一瞬间的真实——看到同为女性的陈心怡时,那一闪而过的共鸣。
爱情是什么模样?宋青峰的问题还在她脑海里回响。是严俊泽在寒夜中温暖的怀抱?是舞台上他鼓励的眼神?是分享一块蛋糕时的甜蜜?还是最终不得不放手的痛楚?
也许爱情没有固定的模样。它有时纯粹如教堂彩色玻璃透过的光,有时复杂如红灯区霓虹灯交织的影。它可以是牺牲,可以是成全,可以是记忆,也可以是释怀。
回到酒店房间,陈心怡再次拉开窗帘。西贡的夜景依然迷人,远处教堂的尖顶在夜色中只剩轮廓,与天空中的星星难以分辨。
她拿出手机,翻到一张旧照片——大学时代的她和严俊泽,在校园的樱花树下,两人都笑得很灿烂。那是春天,花瓣落在他们肩上,阳光正好。
她没有删除这张照片,虽然分手后她删除了大部分相关的记忆。这张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那一刻太美好,美好到她舍不得完全抹去。
关上手机,她躺在床上。明天还有拍摄任务,新的地点,新的故事。但今晚,允许自己沉入回忆,沉入那些已经过去却依然鲜活的时光。
窗外的西贡渐渐入睡,而陈心怡知道,这座城市会继续它的故事——白天的神圣,夜晚的世俗,历史的沉重,现实的轻盈。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座东方巴黎的独特魅力。
而她,只是其中一个过客,带着自己的故事来,又将带着新的故事离开。但这一段经历,这一段在西贡的日夜,将和那些青春的记忆一起,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像教堂砖墙上的一道痕迹,虽不显眼,却真实存在。
夜深了,陈心怡终于沉入梦乡。梦里,她又一次站在舞台上,灯光眩目,台下掌声雷动。她看不清观众的脸,但她知道,他在那里,微笑着,为她鼓掌。
而现实中的西贡,在月光下静静呼吸,等待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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