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按下冲水键时,程默的指尖还残留着消毒液刺鼻的气味。隔间外此起彼伏的冲水声像是某种倒计时,当最后一声水流漩涡消失的瞬间,他听见了蝉鸣。
夏日炽白的光从磨砂玻璃斜切进来,在瓷砖地面投下菱形的光斑。程默低头看着自己蓝白相间的校服裤,右下角画着一只笨拙的小猫——这是她上课时趁硬要展示自己“高超”的绘画技巧留下的印记。
"默哥!班主任找你!"走廊传来熟悉的喊声,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他推开隔间门,林小野正趴在窗台上啃冰棍,融化的糖水顺着指缝滴在半碎的生锈的栏杆上。
这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穿越发生在通宵对账的凌晨三点。他在会计师事务所21层的隔间卫生间用冷水拍脸,推开隔间门却撞见教导主任标志性的蓝钢笔插在胸袋,金属笔夹在阳光下晃得他睁不开眼。回头却看见了身后厕所门变成了一扇熟悉的铁门,那天他在高一(B1)班的座位上发现了自己夹在物理课本里的薄荷糖,包装纸上的生产日期显示着2016年5月。
第二天清晨他在自己的公寓醒来,床头柜摆着自己限量版的手办。当他以为那不过是场过于真实的梦时,第三天早晨的卫生间再次将他抛回教室后排。这次黑板旁的倒计时牌显示距离期末还有23天,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的世界里的时间变为了48小时,一天活在麻木的工作里,一天流淌在青春的校园中。
“还隔这吃冰棍呢,也不知道给我带一条”程默玩笑道。
此刻他跟着林小野穿过堆满复习资料的走廊,铁皮铅笔盒与桌面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阳光穿过教室后门的气窗,在程默课桌上切出金色的斜线,照亮了那个刻着"早"字的木质笔筒——那是父亲用机器边角料给他车出来的。
"上周让你交的作文本呢?"班主任老陈从教案里抬头,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双手。程默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冲向走廊尽头的储物柜。生锈的锁舌咔嗒弹开时,尘土裹挟着油彩的气息扑面而来,作文本扉页上的日期赫然写着2016年12月24日。
程默匆匆的把作文本交给班主任,上课铃恰好在这时候敲响。他却还在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回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吗?这么说我每次回去过去一天,这里的时间就会过去一个星期,那我现在做的,会不会改变以后的我?”
“在想什么呢?上课啦!”旁边的女孩子一边偷偷拿铅笔戳着程默一边悄悄的说,“真怪我没给你吃冰棍啊?”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事情。听课吧”
程默的拇指蹭过课本上各种各样的涂鸦,素描本里夹着的枫叶叶突然掉落。叶片间露出半首奇奇怪怪的诗“初见如花苞低垂,如月光渲染着画面,有人遥望谦卑。而星球的背面是深邃” "又在偷偷写谁呢?"林小野不知何时凑过来,冰棍木片上的"再来一根"字样被咬得参差不齐,"上周我帮你补数学笔记,你倒好,把数学没学多少,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写了一大堆。"“那我不也帮你补了语文跟生物嘛”
程默摸着这首诗,粗糙的纹路刺着掌心:“元旦...要不要去县图书馆?差不多期末了都...”话没说完就被刘童的哀嚎打断:"你们学霸过节也卷?上周物理课他盯着你在黑板上算安培力,草稿纸都写满三角函数!"
林小野把作文本卷成筒敲在程默肩上,袖口滑落的护腕还沾着美术课的钴蓝:“前天是谁在消防演习时对着逃生图发呆?"她指尖点在程默校服小猫的胡须上,"图书馆可以,但我要把这丑东西改成毕加索风格。”
当林小野的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开一朵墨花时,程默正盯着她睫毛上跳动的光斑。县图书馆的老式暖气片嗡嗡作响,将她的侧脸烘成半透明的蜜色。她忽然转头,发梢扫过他僵在空中的铅笔,在解析几何图上拖出流星般的痕迹。...
“这道题,”她用橡皮擦点着三角函数坐标系,“上周晚自习讲过三次。”橡皮屑落在她挽起的袖口,小臂上淡青的血管随着笔尖起伏,像未画完的地铁路线图。程默慌忙移开视线,玻璃窗上两人的倒影正巧重叠,他看见自己泛红的耳尖在她肩头翘起一簇头发的位置发亮。
暮色漫过古籍区时,林小野忽然用书脊轻叩他手背”。泛黄书页间夹着张字迹晕染的纸条:「19:07老城墙带两支仙女棒」。程默认出那是自己上周弄丢的速写本扉页,背面还粘着些许冰棍木片晒干后的糖霜。
他们踩着薄雪穿过嘈杂的新年街道上,林小野的红色围巾被风吹到他手背。护城河边的枯芦苇丛里,她变魔术般掏出个铁皮盒,生锈的盒盖上用涂改液画着歪扭的小猫——正是程默校服上那只的改良版。
“上个月大扫除捡到的。”她指尖沾着铁锈,在盒盖边缘敲出《欢乐颂》的节奏。盒里躺着两支褪色的仙女棒,裹着元旦联欢会剩下的彩带。
第一簇火星亮起时,程默发现林小野的睫毛上落了雪。她晃动的火光里,去年运动会他让她保管的笔正在她手上挥舞着。对岸新年的霓虹在夜晚中闪烁,而他们所在的河边却凝固在旧时光里,“原来当时自己错过了这么多细节”程默心想。
“其实上周,”她忽然把燃尽的铁签插入河边的栏杆里,“我在走廊看见你对着储物柜发呆。”转身她又点燃了一根仙女棒,此时一颗纽扣在程默口袋里发烫,正是她腕间缺失的那颗。远处传来模糊的欢呼声,2025年的电子烟花正在穿透云层,而他们头顶炸开的仍是2016年的银白火花。“真好啊”,林小野望向天空中的花火,转身时,仙女棒最后的火星坠落在两人影子之间。透过烟花的光亮,程默看见她冻红的鼻尖上沾着一缕雪,像上周值日时被粉笔灰染白的模样。当对岸的霓虹终于吞没最后一点星光时,她口袋里滑落的薄荷糖纸正巧盖住雪地上未写完的半道公式——那是他昨天上课时偷偷画在她橡皮上的等比数列。
睁开眼,程默摸到枕边有粒硌人的硬物。月光穿过雾霾,照亮掌心里那枚生锈的纽扣——林小野腕间消失的那颗。“又回来了啊”他不知道在对谁说。
床头投影钟显示凌晨两点四十七分,他翻身时看到了那件叠在衣柜的旧校服。蓝白布料上的小猫涂鸦在黑暗中泛着荧光,是上周四林小野用美术课剩的夜光颜料补的。现实中的上周四,他刚在审计现场发现客户用同款荧光墨水篡改流水单。
空调换气声里突然混进蝉鸣的幻听。程默想起高三暑假的夜晚,他们躺在操场看台风过境前的红月亮。林小野把薄荷糖咬得咔咔响,举起糖纸,说这种糖纸在星光下会变成银河地图。他现在床头就摆着同款铁罐,但里面装的是抗焦虑的褪黑素软糖。
手机突然震动,部门群跳出消息:「重要:所有年审底稿需增加AI校验模块」。冷光里,纽扣表面的锈迹像极了那年雪夜仙女棒溅落的火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没见过真正的雪——2025年的初雪是无人机喷洒的冰晶泡沫。
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校服第二颗纽扣,那里藏着林小野用圆规刻下的所谓星图。上周的穿越中,她曾指着其中某个星座说:「等这个图案转到窗户东南角,我就告诉你……」此刻那扇窗被对面写字楼的LED广告占据,正在循环播放元宇宙补习班广告。
天快亮时窗边响起了雨声,程默梦见林小野在淋湿的黑板上解一道无限循环小数。她手里的粉笔变成审计触控笔,小数点后的数字正在吞噬教室后墙的涂鸦。那只荧光小猫从校服上跳下来,衔走了她系头发的薄荷糖纸。
浴室镜柜里,剃须泡沫和当年美术课的钛白颜料用同款铝管。程默挤出一团雪白,恍惚看见十七岁的林小野用它往教室玻璃上画雪人。现在他每天用这泡沫遮盖熬夜的青茬,而那个雪人在第二天气温回升时化成了水痕,就像她没说出口的半句话。
烘干机突然发出完成的蜂鸣,震碎了记忆的毛玻璃。程默从洗衣机捞出烘过头的衬衫,领口测温芯片显示「已消毒」,却再闻不到那年跨年夜烟火浸透衣料的硝烟味。当年林小野偷偷喷在他衣领的橘子味香水,现在被换成统一配发的抗菌喷雾。
手机智能管家提醒明日七点有跨时区会议,他却在抽屉深处摸到Walkman。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磁带发出吃痛的呻吟,A面最后三十秒永远卡着她清唱《勇气》的副歌。现实中的勇气是用来驳回客户威胁的,上周他刚在视频会议里冷静陈述了财务舞弊证据。
握着的纽扣突然刺痛掌心,锈迹在皮肤印出模糊的星座。程默想起上周穿越时林小野说的话:「有些话过期了会变成铁锈哦」,当时她正用美工刀帮自己削画图铅笔,碎屑落满两人中间的三八线。
枕头下的速写本最新一页,画着穿职业装的林小野坐在审计现场。其实她大学读了美术系,现在该在巴黎筹备个展。上周的客户资料里却闪过她的名字,在关联企业董事名单末尾,像当年她总藏在毕业合照最右侧的树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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