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四人当中，最先对这话做出反应的，是二十年前的裘蒙。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原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羞恼的红色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子。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二十年后的裘蒙挤出这么一句话，却只得到对方意味深长的一个微笑，“呵……”
裘英挑眉看向二十年前的裘蒙，又转头与海波东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茫然。
裘英：这两个人在交流什么，我怎么没懂……
海波东：年轻人的东西，老夫看不懂。
“你是说服下山精的心脏就能够成仙的事？”
说话时，裘英没注意到，二十年前的裘蒙在听到她这话以后，微微一愣，脸上红色更加剧了一层。
裘英看着面前二十年后的裘蒙，微微摇头，“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可能迫切地想要改变点什么，但服下山精的心脏就可以成仙这种事，毕竟只是传说而已，为了一个毫无根据的传说而赌上一条性命去试验，这太……荒谬了。”
“但我们不需要用任何人的性命去冒险。”
二十年后的裘蒙微笑着来到另一个裘蒙身边，好朋友一般揽着他的肩膀，“这里有两个我，就算死掉一个，裘蒙依然存在……”
二十年前的裘蒙看着面前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表情复杂，他伸手推了另一个自己一把，二十年后的裘蒙则顺势松开手，向裘英走近一点。
“只选择其中一个，就算最后失败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这难道不是大好的试验机会吗？”
二十年后的裘蒙一边说话，一边俯下身去，微笑的脸在裘英眼前放大，“要是姐觉得难以抉择，我也很乐意主动献身哦？”
对于近在眼前的这张昳丽如春阳的脸，裘英只是脸色一沉。
她抬手就是重重一拳打在裘蒙胸口，“尽说这种疯话……我看你是脑子不太清醒。”
裘蒙让她这一拳打得倒退两步，揉着胸口苦笑，“哇，阿姐，你一点都不留情啊？”
“让你清醒清醒。”
裘英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没好意思说，她其实就是随手一拳，真没用力。
她在两个裘蒙之间看了一圈，揉着眉心吐出一口气，“一会儿我要出去，换个衣服就走，你们自己睡下就好了，不必等我。你们两个，要做点区别吧？要不改个名字？”
二十年前的裘蒙眼神不善地盯了身旁的自己一眼，“我不想改，这家伙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不想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改名字。”
二十年后的裘蒙则弯着嘴角，笑眯眯地与从前的自己对视，“阿姐给我取个新名字的话，我就改。”
二十年前的裘蒙顿时眼神一震。
还有这招？
裘蒙知道自己是裘英捡回来的，也知道他的名字不是裘英取的。
他小时候问过裘英，为什么给自己取这个名字，裘英只说是个故人给他取的，她也不知道原因。
二十年前的裘蒙开始后悔刚刚拒绝得太彻底了。
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裘英脸上露出些微的窘迫，“我不太会取名字……”
“只要是阿姐取的，我都可以。”
“那……”
裘英瞥了廊外的大雨，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裘雨？”
二十年后的裘蒙粲然一笑，“好，那我以后就叫裘雨了。”
裘蒙有点不甘心地舔了舔自己的犬牙，眼神期待地望向裘英，“阿姐，那我也想改名字……”
裘英对上他翡翠一样的绿眼睛，平静地眨了眨眼，“刚刚不是你自己说不想改名字的？”
不要再为难她了，她真的想不出新名字了。
裘蒙顿时垮下肩膀，看起来像只夹着尾巴的黄毛狗子。
“我现在改变想法了嘛……”
裘蒙眼巴巴地看着裘英，“我也想要阿姐给我取名字。”
裘英脚步一错，转身假装没看到他希冀的眼神，“让海波东给你取吧，他比较擅长这个。”
海波东捋着胡须，老神在在地看向裘蒙，“老夫当年写诗可是千金难求……”
裘蒙向下撇着嘴角，干巴巴道：“我不要。”
海波东：“……”
裘雨瞥了一眼哀怨的裘蒙，眼神似笑非笑。
裘英已经转身走向自己住的西院，“我先去洗澡了，你们也快去睡吧。”
海波东则去下人房吩咐侍女们准备烧水。
裘蒙也打算走，然而走出几步后，就听见身后有个脚步声，亦步亦趋紧随着他，他停下脚步回头，对上裘雨含笑的眼睛。
“你跟着我做什么？你的房间海波东不是已经给你安排在东院了吗？”裘蒙的语气算不上友善，一想到这家伙刚刚对裘英做了什么，他就觉得面前这张笑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虽然那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脸。
裘雨眯着眼睛微笑，“我不想住在东院，我想跟你换。”
裘蒙冷哼一声。
他当然知道二十年后的自己在打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想住裘英隔壁嘛。
裘蒙正要拒绝，忽见裘雨意味深长地挑了挑唇角。
裘雨道：“你先别急着拒绝，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吗？”
拒绝的话一时卡在了裘蒙喉头。
“……”
裘蒙当然想知道，但他看着裘雨脸上微妙的笑容，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我没兴趣，”裘蒙耸肩，“就这么一个问题的答案，也想跟我交换住处，你想得也太美了。”
“放心，”裘雨笑容狡黠，“你可以听过以后再决定要不要跟我交换住处……只是听一听，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对吧？”
“……”
裘蒙有些迟疑。
只是听一听，确实没什么损失……
他半信半疑地把耳朵凑过去，就听裘雨低声道：“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是裘英的……他们还……”
裘雨每说一段，裘蒙的眼睛就睁大一点。
等到裘雨把话说完，裘蒙把手盖在脸上，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所以，这么多年来，阿姐都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她知道我的心意吗？”
“我不知道，我猜她恐怕没看出来，她太忙碌了，没时间关注我们的感情生活，不过也可能看出来了，只是在装傻。”
“……”
裘蒙长长地叹了口气。
裘雨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你跟我交换住处，我就帮你说服她，让她给你改一个名字，怎么样？”
“……”
裘蒙脑子里还记着裘雨刚刚干的好事，一想到要跟这种混蛋合作，他总觉得有些别扭，“用不着你帮我，我自己会去说服姐的。”
裘雨轻声哼笑，“有志气是好事，但我可以告诉你，她接下来每天都很忙，而且早出晚归，你大概有一两年的时间见不到清醒的她，就算这样，你也觉得能说服她？”
裘蒙沉默一瞬，“难道你就有办法？”
“当然，我知道的信息可比你多得多。”
裘蒙抓了抓头发，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那你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
“你真是二十年后的我？”
“你不相信我说话，也该相信裘英的观测能力吧？她能以神的视角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和本质，她都没有怀疑我，你还在怀疑什么？”
“也是……那你怎么回到这里的？”
“等你修炼到一定程度，也会拥有这个能力。裘英的天赋是观测，而我们的天赋，就是回到任何一个我存在的过去的时空。”
“原来是这样……”裘蒙若有所思，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裘雨，“那，在你那个世界，大家都还好吗？”
裘雨脸上的笑一瞬淡去，“很不好，大家都会死，阿姐也是。”
裘蒙垂下眼，脸上没有太多惊讶，“怪不得……怪不得你干了那种事，阿姐都没对你发火。”
一想到方才裘雨干的事，裘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怎么能算没发火呢，”裘雨手指轻轻抚上刚刚挨打的那一侧脸颊，唇角微微浮起，“这可是我自己挨打换来的。”
裘蒙恶寒地搓了搓手臂，“你别笑那么恶心好不好？这有什么好笑的……啧，我真受不了了，我二十年后怎么会变成你这样？”
“呵呵……”
裘雨只是轻蔑地瞥了裘蒙一眼，“好了，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你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见裘蒙神色认真，裘雨微笑，“为了改变最后的结局，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活下来，不止是裘英。”
“……”
“好，那我跟你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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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英洗完澡，换下白日里便于战斗的黑色劲装，换了一件靛青的直襟长袍，腰间一条玄黑的祥云纹腰带，缀了一块玉质极润的墨玉，外搭一件绣了银竹的靛青狐裘，一头乌发也用墨玉簪子束起，整个人看起来清贵雅致。
她手里握着自己的唐刀，推门出去，就见棕发的男人也换了一身月白的青竹纹长袍，正倚靠在银桂下，唇边噙笑。
“裘雨，”裘英一眼认出面前的男人，“你在这儿做什么？”
“在等你，”裘雨笑眯眯上前，一下靠近到裘英周身半步的距离内，“阿姐，今晚带我一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