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裘蒙下一瞬就掉下眼泪来，吧嗒吧嗒掉在他自己的掌心里，淡绿色的血液上泛起圈圈的涟漪，“求你了，喝了吧，这对我来说没什么的，要是你因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却什么都做不到，那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你……”

裘英让他哭得头皮一麻，下意识揉了揉耳朵。

她偏过头，看他眼泪像花露一样盈满眼睫，脑海里浮现却是他小时候哭起来就满脸鼻涕的邋遢样子。

裘英其实觉得有点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觉得裘蒙已经长大了，但有时候又发现他好像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

但这种时候笑出来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她于是叹了口气，伸手用指腹替他扫去泪水，又让他把绿血装在杯子里，“别哭得好像我已经死了一样，而且，其实这事也不全是坏处。”

见他露出不解的神情，裘英对他微笑一下，然后用仅剩的左手掐了个指诀。

淡淡的灵光在她指尖闪烁。

裘蒙这时才注意到她拇指上多了个红玉扳指。

数道血雾组成的人影出现在她身后。

裘蒙看得目瞪口呆，哭也忘了哭，“阿姐，这……这是？”

“这是我从雪山出来以后获得的能力，只要是被我杀死的邪祟，都会成为我的助力，对我言听计从。”

裘英朝那几团人影一招手，人影兵分几路行动起来，一个给裘英包扎，一个将染血的纱布拿出去丢掉，还有几个给两人展示了各自的功夫。

裘蒙看得出来，这几个人影的动作与裘英所修炼的刀法、身法完全不是一个流派的，应该是这些邪祟生前自带的路数。

“要不要上去试试？”

裘英冲他扬了扬眉毛，裘蒙看出其实是裘英自己想试试这几个黑雾人的本事，于是点点头，上前跟几个黑雾人对了几招。

除去包扎打杂的两个黑雾人以外，跟裘蒙对招的一共六个黑雾人，各个都身手矫健，一对一的情况下，裘蒙能跟其中中等实力的一个战成平手，若是两个一起上，则他无论跟哪对打，都要输。

裘蒙不算擅战的，他本是天生地养的自然的精灵，比起战斗，他其实更擅长种植畜牧看诊一类的事情。从裘雨的情况来看，如果放弃原则底线的话，可能也适合搞点阴谋诡计。

在他还小的时候，裘英就看出他不是这块料，本来想送他去裘潇洒那边，跟着裘潇洒读书经商，但他自己不愿意，哭了一整天，裘英让他哭得头疼，最后也就放任他自由了。

不过还好，他还算擅长学习，裘英手把手教了他几年，如今在族内也能排上前十。

这六个黑雾人加起来，也能抵上裘氏的一支小精锐了。

裘英还能召出更多。

裘英满意地点点头，再一招手，七个黑影人都溃散成血雾，在她掌心里凝聚成一团，只留下一只帮她干活。

裘蒙仍然满面哀愁，“阿姐，这能力是很不错，但是少了一只手，你生活还是很不方便的吧？”

裘英眨了眨眼，“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又不用自己洗衣做饭。”

她一手托着下巴，支在膝盖上，对他微笑，“我这些年还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做的事，也就吃饭和打架了，算起来，少了这只胳膊，我其实赚了。”

裘蒙垂着发红的眼尾，手里还抓着装满绿血的木杯，眼巴巴地看着她，“真的不需要吗？”

裘英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自己收好吧，我说过了，一切照旧，我不需要你这样来补偿我，我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我自己来日不会后悔。”

裘蒙感觉到裘英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耳廓。

“但是……就是因为裘雨有用，阿姐你才会留下他的，对吧？”说话的时候，裘蒙的注意力全都在耳边那只手上。

阿姐经常替他整理头发，她对她自己的发型都没这么上心，对府里其他人的发型也是，唯独对他的头发多加关照。

他观察裘英很多年了，他知道裘英喜欢他的这副皮囊。

山精的人形都是用法术捏出来的，就像变色龙会根据环境改变自己的颜色，生活在树林里的蝴蝶会让自己长得肖似枯叶一样，山精的法术也是一种拟态。

人类已经统治这片大陆上千年了，大陆上的一切都在适应人类。

作为一只企图与人类一起生活的山精，裘蒙也在适应人类，或者说，适应裘英。

最开始的时候，他有试过把眼睛和头发的颜色调整得跟裘英一样，那会儿只是觉得人类聚居的地方对他来说比野外更安全，他希望能让人类更好地接纳他。

裘英看出了他的意图，找来了裘潇洒，让裘潇洒给他普及一些生活必须的常识。

裘潇洒顺便给他灌输了各种宝石、香料、算数等的额外知识。

他也是从裘潇洒那里了解到，裘英喜欢绿色的翡翠和深色的丝绸。

为了不引人猜疑，他只说是自己想换换风格，然后在几个月里，每天都换一幅皮相。

他很快发现，裘英的确喜欢有点异族风情的外貌，但深色的头发搭配绿眼睛好像不太符合她的审美。

也是，人类对丝绸、对宝石和对同类，似乎是三套完全不同的审美。

他暗中观察她的反应，慢慢调整自己的外貌。

换到如今这幅皮囊的时候，裘英额外多看了他几眼，还揉了揉他的头发，微笑说，他今天这个造型有点像裘笙从前养的那只卷毛猎狗巴巴。

他那会儿不知道像故人的狗是不是好事，只知道裘英那时候看他的眼神带着点怀念。

他于是保留了这副皮囊。

事实证明，裘英时常来摆弄他的头发，并认为他最终喜欢并保留了这副皮相是一种很微妙的缘分。

其实没有什么额外的缘分，只是他渴望她的关注而已。

裘蒙抓住裘英的手，将装着山精血的杯子放在她掌心里，“阿姐，我也想被你需要。”

如今他早就不满足于微薄的关注了，他希望能够被她需要。

裘英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抿起。

“你跟裘雨不一样，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你也永远是我的家人，我当然需要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