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夺了我的手臂，我自然会向谁要回来，用不着你操心。”

裘雨还想再说什么，被裘英一句呵斥打断。

“好了，不必再说了，我问什么，你再答什么，多余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裘雨张了张嘴，又抿紧。

换做先前，这个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话说完的，但现在……

现在裘英留在小腹上的那道印记正在隐隐发热，限制着他的行动。

他没法违抗她的命令。

裘雨伸手将掌心贴在小腹，忽而微笑了一下，他调整了一个闲适的姿势，撑在床边看着裘英。

“好，阿姐想问什么呢？”

裘英瞥了一眼他摆放在床上的手臂，“把你自己的胳膊装回去。”

裘雨缓慢一眨眼，将手指轻轻搭在右臂上，“阿姐，那些人拿走的，是‘你的右臂’这个概念，再好的药也不能帮你再长出手臂来了，只有其他人的手臂才能……”

他话没说完，裘英便皱眉，“装上，我说了，这些话，以后你都不用说给我听，我不想听，也不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做。”

裘雨撇了撇嘴，像是还有一点不情愿。

他慢吞吞地将手臂捡起，按在自己的肩膀处。

像嫁接庄稼一样，轻而易举地就恢复原状。

接好了手臂，他趴在床边，脸贴着手背，也不看裘英，就趴着不动。

裘英也不管他什么态度，自顾自问自己的，“你进过虚子仙界？”

裘雨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没说话。

裘英眉头微皱，“你也不止一个能力是吗？”

裘雨又哼了一声。

“我用观测看到的那些记忆，都是假的？”

裘雨仍是那幅德性。

裘英后槽牙碾了又碾，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裘雨一把，“到底是还是不是？说话！”

裘雨一把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侧蹭了蹭，拖长了音调，慢条斯理道：“是……都是……”

“松手！”

裘英毫不客气地抽手，顺道往他头顶扇了一巴掌。

裘雨揉了揉头顶，抬眼瞥她，反而笑起来。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你笑什么？”

裘英冷眼觑他。

裘雨唇边笑意好似蜂浆一样化开，“看到阿姐为我生气，我就高兴。”

裘英眼皮一跳，“你就是这么盼我的？”

裘雨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我盼着阿姐每时每刻都为我生气，心里只想着我、眼里只看着我……其他时候阿姐可做不到这样，但每次阿姐为我生气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我。”

“……”

裘英望着那双绿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只觉得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这家伙怎么就变得现在这副完全没法正常说话的样子了？

裘蒙从来不这样啊？

她闭眼揉了揉眉心，“你现在有多少个能力？”

“忘了……一百来个好像，”裘雨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有些闷闷的，“差不多吧……”

裘英斥他一声，“你给我认真点，好好回答！”

“我很认真啊……”

裘雨对着地板，掐着手指想了一会儿，“一百七十几个吧，具体的真有点想不起来了。”

抬头看见裘英皱着眉，神色半信半疑，裘雨撇嘴嚷嚷起来，“阿姐你又不信我！你不相信我，至少也相信你自己刻的符文吧！我现在没法对你撒谎了，不是吗？”

“……”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现在，连带裘雨经手过的那个符文，裘英也没那么信任了。

裘英默不作声盯着他，眼神淡淡的，却让人不由地想要避开视线。

她冷漠盯了他一会儿，才淡声开口，“我为什么不信，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裘雨：“……”

裘雨哀叹般长出一口气，面朝下埋在了被子边，沉闷的声音从厚实的布料间传出来，“我又没有害过阿姐你……”

“真亏你说得出这种话，裘雨，”裘英眼神远比深更时刻的霜露更寒凉，“是不是哪天你将我身边的人全部杀光，也能说得出从没害过我这种话？”

“我真没想过你未来会变成这个样子……简直卑鄙无耻。”

裘雨仰头看向裘英，嘴唇几次张开，最后又合上。

他宁愿裘英生气愤恨，也不愿被裘英用这种冷漠厌倦的眼神注视着。

可她说的又何尝不是对的呢……

他又把脸埋回被子里，好半晌才从被子里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如果最后能够成功改变一切的话，就算再卑鄙无耻，我也情愿。”

裘英皱眉斥他，“往后都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的命运，我自己会负责。”

裘雨没接话。

“好了，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我先前观测到的那些记忆，是不是你用别的能力伪装出来的？”

“差不多……”

“真实的情况呢？”

“你看到的那些，都是真实的，”裘雨仰起脸来，表情恹恹的，“那就是我最开始的记忆，我只是把后来发生的事情全部隐藏了。”

“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反正就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裘英默了默，又问，“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回到这个时间了，是吗？”

“对。”

“这是第几次？”

“记不清了……”裘雨抓了抓头发，视线向上，小心觑了裘英一眼，“真的记不清了，好像有一两百次了……一百来次还是两百来次的……”

裘英闭了闭眼，“每次……结局都是一样的吗？”

“也不完全一样……里面有三四十次是因为那场邪祟潮，但等我解决了邪祟潮以后才发现，问题的关键根本不是邪祟潮，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要被销毁，后来的几十次，我一直还卡在这个地方……”裘雨无精打采道。

“这个世界要被销毁是什么意思？”

“这个说起来比较复杂……”裘雨抓着头发，斟酌道：“阿姐你刚从虚子仙界回来，对吧？”

“嗯。”

“你见到其他神使了吗？”

“见了一个……”

“是神瑛使者？”

“对。”

裘雨扯了扯嘴角，语气阴阳怪气道：“不管阿姐是什么时候进入虚子仙界，碰到的第一个永远都是神瑛使者呢……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

裘英眨了眨眼，“你听起来好像不是很乐意？”

“我讨厌她，”裘雨伸手抓住裘英放在膝盖上的手，“阿姐，别跟她做朋友，求你了……”

“为什么，她会害我？”

“也算不上害，就是……她跟落霞使者那边的关系比较复杂，每次你跟她搭上线后，就会被落霞使者追杀，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裘英将手抽回来，“那恐怕来不及了，我今晚大概率就是被那个落霞使者杀回来的……那个播报声是这么说的，虽然我也不那么确定。”

“是不是中了一支金焰构成的箭矢？”

“对。”

“那就是落霞使者没错了。”

裘雨长叹一声，“算了，我也已经放弃阻止你接近那个神瑛使者，你们两个好像真的很有缘，不管怎样都会碰上……”

裘英耸了耸肩，“所以呢，这跟世界要被销毁有什么关系？”

“世界是有寿命的，仙神的诞生能够为世界注入本源之力，而太久没有仙神诞生的世界，就会像现在一样，法则残缺，六道崩坏。等到本源之力耗尽，世界就会终结，要想不随着世界一起被销毁，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世界当中有人能在法则残缺的情况下，重构轮回，要么，就是被世界外的神君选中，成为神君的神仆或者神使。”

裘英专注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神情若有所思，“这么说，果然是你将我引到雪山的？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邪祟也是你的能力之一？”

裘雨摇头，神色也肃然了一些，“那个邪祟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我只知道这一天确实会发生这件事而已，具体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我也还没了解清楚。”

他说着，视线又落在裘英的右臂上，“阿姐，你这次进入雪山，发生什么了？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你丢失手臂的情况……”

裘英将进入雪山后发生的事情大致同裘雨讲了一下，就见他神情动摇，眼神好一会儿都在闪烁。

他一幅心烦意乱的样子，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叹气道：“或许真的是我太急于求成了……从前你进入雪山，见到那些神君以后，不会急着离开，而是在其中与那些神君周旋转圜，大概两三天后，会有一个亲善的神君出现，将你送回……”

“这也是我第一次决定对裘蒙下手，”裘雨放在背面上的手收紧，裘英看见他手背上青筋突起，鼻尖嗅到淡淡的草木隐香飘散，“可能是因为我，让你急着离开，才导致你错过了那个神君，最后被人拿走了一只手臂……”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下去，“对不起，阿姐，可能真的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可能，真的是我害了你。”

“……”

裘英伸手，将他手指掰开，就看见掌心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伤口愈合得很快，几个呼吸的功夫，掌心又恢复如初。

裘英松开他，再抬眼，就对上他满是失落的绿色眼睛。

裘英沉默了一瞬，抬手重重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她一点没手软，敲得裘雨头往下一点。

“嘶……”

裘雨痛得眼泪都溢出来，一时间眯着眼有点睁不开。

他用力眨去泪水，见裘英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酷神情，便把脑袋又凑到她手边，“阿姐要是不解气，就随便打我吧。”

“……”

裘英啧了一声，当即就再度狠狠一记暴栗打在他头上，“你以为我是因为手臂的事情打你？”

裘雨低垂着脑袋，也不曾伸手去揉痛处，“我知道，阿姐是讨厌我这样自轻自贱。”

裘英扬了扬眉，“原来你知道？那现在清醒了吗？我说过了吧，我的命运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你该做的是学会接受现实。”

裘雨低着头，没说话。

他再清楚不过了，他清醒不了，也学不会接受现实，不然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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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