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颊也如手掌一样,蕴热得惊人。
大抵是药力的作用,他的呼吸远比平常粗重许多,轻轻扑打在裘英的掌心里,像是吹来一朵潮湿的云。
裘英手指拂开他额前汗湿的发,看向他的眼睛。
此刻他的眼神仿佛也被热度融化,变得像是糖浆一样浓稠绵密。
“小唐大夫说,这毒不至于伤身,就是会有些难熬,”裘英一手被裘雨枕着,便腾出另一只手来,拿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
手指隔着丝绢擦拭过男人的喉结时,他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将手帕连带裘英的手掌一并握住。
“怎么了?”裘英问道。
裘雨没有回答,拿脸颊在她掌心里蹭了蹭,答非所问,“阿姐,你以前有跟什么人做过恋人吗?”
裘英微微挑眉,“有的,你那会儿还小,可能不记得了,其实你见过他……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裘雨哼笑两声,裘英搁着丝绢感受到他喉间震动。
“想多了解一些阿姐以前的事……你们都一起做过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一起杀邪祟,做饭,睡觉……没了。”
“只是睡觉?没有做点别的?”
裘英低头看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哎呀……”
裘雨在她掌心里用手指描写,“就是那种事嘛……”
裘英认出他写的什么,轻笑一声,“也做过。”
裘雨怪腔怪调地哼了一声,“看来阿姐当初挺喜欢他的。”
裘英也坦然,“是挺喜欢的。”
“那阿姐最喜欢他什么?”
“嗯……长得好看吧。”
“就只是这个?”
“你不是问的最喜欢吗?”
“那其他的呢?阿姐还喜欢他什么?”
“说不过来,当初真心喜欢的时候,自然是看他哪里都喜欢。”
看着裘雨撇嘴,裘英微笑,“怎么了,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你又不高兴?”
“我为什么不高兴,阿姐真的没看出来?”
裘英默了一瞬,唇边笑容稍敛,“大概,有看出来一点吧……”
“真的?”
“你昨天那种态度……傻子也该看出来了。”
裘雨在她掌心里叹了口气,“原来阿姐昨天才看出来,那我从前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这话骂得怪难听的……”裘英皱了皱鼻子。
室内安静了片刻,裘英犹豫着开口,“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了……”
“我也不知道。”
裘雨握紧她的手,“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裘雨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裘英说话,便放开裘英的手。
“阿姐不必一直陪着我,我自己待一会儿,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然而裘英坐着没走,也没说话。
窗户紧闭着,只一点朦胧的天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裘雨仰头也只能看到裘英静默在昏暗中的影子,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阿姐?”
“……”
裘英忽然叹息了一声,伸手抓过桌上的酒瓶。
琥珀色的酒液在瓶中颠倒荡漾,激起片刻水泽声。
“你说自己是从二十年后回来的,二十年了,没考虑过其他人?”
“换成是阿姐,会考虑其他人吗?”
裘英笑了一声,“当然。”
“我觉得你大概是太年轻了,见了比自己更强大成熟的人,就觉得倾心于对方,觉得要把这辈子都倾注在这个人身上……”
裘英慢慢旋开酒瓶的盖子,声音不疾不徐,“但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昙花一现,美则美矣,从来也不是什么长久的东西,喜欢的时候体验一把就罢了,没必要经年累月地执着于此。”
裘雨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就听裘英叹气道:“不过,你现在大概也听不进这些。”
她仰头将瓶中酒一饮而尽。
“阿姐?!”
裘雨吓了一跳,忙从床上坐起。
那瓶中正是今日蒙特尔呈上来的酒,被裘英带回来,本来是给裘小唐研究用,现在尽数没入她自己的喉中。
裘英挥开他试图阻拦的手臂,拿手背随意一擦嘴唇。
被酒液润泽的唇在昏暗里映射着一点微薄的天光,如珠玉雕琢而成。
“你代我受罪,我与你共苦也是应该的。”
过了这一夜,便当此桩恩债尽消。裘英心道。
裘雨出神地望着半隐在昏暗中的裘英,忽然猛地凑上去,用力咬住裘英的唇。
“嘶……”
裘英推了他一把,他也顺从地退开一点。
“咬这么用力做什么?”见裘雨脸上带笑,裘英忍不住斥他,“怎么跟个野狗一样,你要是不会就……”
没等她说完,裘雨便再度吻上来,裘英被他一下扑倒在床上,男人的手掌还在她脑后垫了一下。
男人实在是吻得又深又急,如骤雨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真就像条饿极了的野狗一样。
裘英心下叹气。
行至中途,男人还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问她,现在想起从前那个恋人,还有没有喜欢的感觉。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都快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裘英抓了一把裘雨的头发,让他少说话。裘雨便等她累了,与她依偎在一起说话。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分开?”
“有一次我和其他同伴一起出去清剿邪祟,遇到点麻烦,我当时留下断后,被一只邪祟王盯上了,我跟它在那座山里打游击,缠斗了五年才脱身,等我回来的时候,他说他以为我回不来了,就跟旁人定了终身,就这么分开了。”
“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一直等着阿姐,等到我死为止。”
“你用不着说这种话哄我高兴,”裘英轻笑一声,“其实后来裘小唐告诉我,他没跟旁人定终身,只是让邪祟咬断了腿,治不好了,觉得不想拖累我,才跟我说谎,他在族里休养了五六年,等我回来以后,反倒没待几日便出走了,再也没回族里来过。”
“阿姐有为他伤心吗?”
“没……说起来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他,在山里那五年,我什么都看开了,觉得只要活着就很好,我那五年一次也没想起过他,每天只想着还能不能活到第二天,后来好不容易回到族里,突然见到他,我都没认出他来,他可能也是看出来了,才跟我编了那种谎话,我有时候想起来,只觉得对不起他。”
裘雨收紧了揽在裘英腰间的手臂,“真过分,阿姐也会这样忘掉我吗?”
裘英捧住他的脸,唇边带着笑,眼神却实在算不上温情。
裘雨望进那双眼睛里,只觉得好像涉身趟过深冬哀凉的河。
“如果你不在了,我想我肯定会的,”她嗓音难得轻柔,“但我希望你活着,好好地活,活着的人永远要向前看,如果换作是我有那么一天,我也希望你别执着于已经死去的影子。”
真绝情。
裘雨心想。
明明还相拥在一起,却说这么凉薄的话。
然而裘英紧接着微微叹息,“不过,我一点都不想看到身边有人离开,只要我能够做到,我一定会死在你们前面的。”
裘雨眼前浮起裘英无数次持刀挡在众人身前的背影。
他是最清楚裘英此话没有丝毫水分的人。
裘雨收紧手臂,将裘英整个按入怀中。
他喜欢的人,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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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裘雨就有些后悔了。
他发现裘英大概比他想的更绝情一点。
不仅一早便离开,只留他独自醒来,身边被褥都已是一片冰凉,更过分的是,她好像全当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跟昨天比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变。
称呼没有变,待遇没有变,连她看他的眼神都没有变。
甚至,为了找到她,他在家里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还是海波东告诉他,裘英一早就去了昨日救下的那两个女童家中。
裘氏的人都亲如一家,在得知了那两名女童的遭遇后,今日一早,族里的人大半都跑去探望。
裘英下了命令,让众人不得打扰,还在女童家二里地外布了几名侍卫看守。人群便在侍卫看守的范围之外,围成了一堵人墙,都等着裘英出来以后,能从裘英这里听到第一手消息。
就连裘雨也不例外。
他好说歹说磨了半天,看守的侍卫也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侍卫:“族长有令,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进去找族长说一声,她会让我进去的。”
“族长没说有例外,再说了,你例外了,那其他人是不是也要例外?”
侍卫将长枪横在身前,铁制的甲胄像是一堵冰冷的墙。
裘雨有些头痛,但他也不想惹出什么事端来,只好老老实实地在人群里等了两个时辰。
好不容易见到裘英出来,她也只是望着他挑眉,“你来做什么?”
裘雨心凉了一半,“来找你啊。”
裘英只是皱眉看了一眼远处裘氏西南边境的方向,“我一会儿还要去西南边清剿一波邪祟,今晚可能回不去,你们都不必等我。”
他甚至只是被涵盖在“你们”当中,顺便被安排了一下。
裘雨还想再挣扎一下,“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裘英眨了眨眼,“你要是想帮忙,去问问海波东吧,他可以给你安排一点别的活。”
裘雨只觉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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