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乐歌皱着眉托腮看着那几间破木头房子,像在沉思。她身侧,一些人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哀嚎连天。
牧云将星辰剑在躺在地上那人身上擦了擦血,漫不经心收入鞘中。
千乐歌唰的拿出扇子,目光和扇子都一并颤颤巍巍指向地上那人,有些恶狠狠的:“这就是你那占地极广,富丽堂皇的清风寨?”
讨完该讨的债后,青云门被灭,屋舍殿堂也被打的稀巴烂,一把火烧了,无法住人。
从白云山下来,千乐歌便致力在各地寻个地方作为安置带出来的弟子住处和作为月阁的据点。
下山半年余,听闻千丈崖下有一作恶的邪祟,有一富商的女儿被那邪祟掳去,正重金求人去救。
千乐歌掏了掏自己钱袋里的几个铜钱,又看了看跟着她出来的净白等人,加他两,不过十人,但也要吃饭住店,从青云峰上带下来的钱已用的差不多了。
开销不小。
便接了这富商的请求。
带着牧云方入山下,便遇见一队走镖的镖师,身上脸上都带着伤,血迹斑斑,恹头搭脑,像被人抢了。
一问,才知道这千丈崖上有一窝山匪,号清风寨寨主,十分嚣张跋扈,仗着有千丈崖天堑,盘踞多年,不论是谁每每从这过路都要上缴过路费,还要看他心情定多定少。
此一番便是碰上他心情不好了,他们的货物便全被这清风寨寨主掳去了。
千乐歌听罢,只关心:“官府有没有悬赏抓捕这清风寨寨主的告示?可有说悬赏多少?”
那些人说从很远处来,不知道这当地官府是否有悬赏之令,自然也不知道悬赏多少。
千乐歌便连连叹气,心道这山匪可以顺路除了,但这一趟挣两份钱的念头便算落空了。
牧云在一侧不声不响喝茶,只问:“从这里过路的人多吗?”
那人答另有官路,但要绕远,此一条路赶路的人走的多,特别是那些着急出货的商队,多是走这条路。
牧云便放下茶杯,了然点头:“商队?听着就很富有。盘踞多年,看来这清风寨已十分有钱了?”
那人叹道:“何止有钱,那千丈崖上房屋连绵,富丽堂皇,比之皇宫都不为过——,咦,这位姑娘怎么走了?”
牧云唇角便挂上了然的笑,慢慢拿了星辰剑站起来。
千乐歌站在远处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背在身后,面色严肃回头等他:“牧云,还在挨什么,如此恶匪,快快替百姓除了才是正事。”
两人便一路上了山,止在了一条极深的山崖边。
崖下白雾丛丛,流水淙淙,涛声震天,十分汹涌。当真是十分了得的一个天堑。
牧云站在一侧,面上罩着黑纱,只露出一双透亮明曦的眸子,看着四周道:“千歌,这地方,属实不错。若在这崖边设上禁飞令,寻常修仙者也是入不了的。”
千乐歌以扇掩在额上,在眺望那头吊起的木桥,诚恳道:“里面像有一条颇大的瀑布?这番景色,灵气充沛,确实不错。”
便一展扇子跃了过去。
正是正午,守门的二人本还在打盹儿,半梦半醒间,一灰衣的女子正拿着扇子站在面前,眉眼清漠,长发垂肩,是气质出尘的模样。她看着进去的木门,像是不太满意:“这门样式一般,以后换了。”
两人噌的站了起来:“什么人——”
一个黑衣的人影便落在他身侧,身影单薄,眼眸清冽,看着是个少年。手轻轻一抬,在他身侧人的脑后轻轻一敲,那人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他执着大刀,正你你你时,那黑衣的少年便慢慢朝他走来。
那女子一展扇子,止住了他步伐,看着他,言辞恳切:“听说你们清风寨修的不错,颇大一片,还富丽堂皇的?”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侧的那少年,心思急转,而后道:“自然!我们如此有钱当然要把房子修的又多又好看,兵强马壮,寨中人也很多,个个都是高手!特别是我们寨主,武功盖世不是吹的,所以,我劝你们——,嗯?”
话还没说完,那姑娘双眸发出奇异的亮光,像是十分迫不及待,目光如炬,连忙推着他开门:“快快,快让我看看。”
他心知自己不是那黑衣少年的对手,心道不如带去寨中围攻?
便依言开了门。
开了门,进入一深洞,洞里流水滴答,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千乐歌本还挂着笑要看看这富丽堂皇的建筑,踏出洞外,不过几座破破烂烂的草屋,一条长街,竖着大旗,瞭望塔之类的,几个穿着兽皮或是铠甲的人在里面走动。
她尚在迷茫之间,那人立马扯着喉咙大喊:“有人闯寨!快报大当家!!”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一阵混乱。
片刻后,千乐歌来到了那所谓的清风寨议事的大堂。
却不是什么茅草屋了,一座横七竖八有些漏风的木楼正在自己眼前,穿堂风簌簌而过,将唯一的两扇门吹的呼啦作响,里面有一个虎皮垫着的类似王座的位置,像是用石头堆出来的,入门处用牌匾写上:清风寨,三字。字体丑陋仿佛鬼爬。
千乐歌看着这岌岌可危的木楼陷入了沉思。
而后向地上的人发出了灵魂质问:“你们抢了那么多钱,用哪儿了?富丽堂皇的房屋呢?兵强马壮呢?”
那人捂着伤口,哎唷连天,答道:“钱都送给县太爷了,县太爷最近看上一座玉佛,差的很多,我们哪敢私留,还要倒贴。”
千乐歌看着他,看了看他衣裳上的补丁,有些五味杂陈:“你这个大当家过的还很简朴?”
他幽幽叹了口气:“无法,有一堆兄弟需要照拂。”
千乐歌回忆起在客栈的净白等人,竟然霎时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于是一掀衣服坐在了那木头楼梯上,看了看一旁种着的小菜,郁郁葱葱,长势良好,摇着扇子看他:“你同县太爷有交易?”
他慢慢坐了起来,垂着头:“千丈崖虽有天堑,但如果强攻围杀,我们又能抵抗几时?县太爷叫人送来消息威胁,我们也只是想活命罢了,不敢不从。”
千乐歌摇着扇子,想了片刻,神色淡淡:“既未伤人性命,趁我还未反悔之前,你们走吧。”
那人同地上的人面面相觑,闻言有些怯怯看她:“你不杀我们?”
千乐歌摇着扇子,没有说话。
那黑衣的少年慢慢走了出来,声音冰冷:“不想滚是想死?”
众人看着他那副仿佛杀神的模样,便连忙搀扶着起来,慢慢走出了这院子。
未了,那大当家回头看她:“你要在这当新的寨主吗?”
千乐歌在看一侧长得颇好的青菜,淡淡一笑:“怎么,你要投效我?”
他抓了抓脑袋,像是有些无奈:“我早已不想在这山上当山匪了,只是苦于县太爷威胁,在这山上上下不得。但换了你,还不是一样需得上供下施,才能在这乱世中苟全性命,保住身家。这世道便是如此。不如跟我们一起离去吧。”
千乐歌又是淡淡一笑:“世道如此便该如此?我偏不,我倒要看看,谁敢让我上供下施?也不怕崩了牙满嘴血。”
那大当家唉了两声:“你们确有些武艺,但双拳难敌四手。”
千乐歌仍然摇着扇子:“我的双拳足够强。”
那大当家听罢,像是觉得她有些无可救药,摇了摇头,走了。
牧云慢慢抱胸走了出来,看着清风寨那三字,轻轻道:“至少得了个清风朗月的好地方。千歌这山大王,也有据点了。”
片刻后,净白站在那清风寨的牌匾之下,拢着袖子,眉头皱着,像在沉思。
带来的弟子已在院里忙碌收拾了起来。
那木楼破败,头顶漏雨墙壁漏风,实在无法住人,众人正将它拆了准备重建。
千乐歌坐在那张铺着虎皮的石凳上,感觉这下面的石头铺的并不平整,隐约有些硌人,她托着扇子在摇,看着牧云将一根颇大的柱子抬走,幽幽叹了口气:“罢了,先解决正事吧。”
便同牧云一起走了一趟千丈崖下,这崖下累累白骨,像是不甚跌落的过路人,因为常年不见天日,渐成鬼地,又临寒水,滋生阴气。
有怨灵盘踞,也很正常。
千乐歌一扇子将那鬼祟杀了,寻到它洞府,往里一瞧,万幸这怨灵应当是吃饱了仆人,现下还没将她吃了。
将那裹成蝉蛹似的,留做晚饭的姑娘带出来,走了一趟那富商之家。
富商见修士入府,还把自己女儿带回来了,十分开心,观二人,女子灰衣沉寂,清漠亮人,男子黑衣凌冽,眉眼如墨,以为她们这些修仙的看不上那些粪土,正准备感恩戴德一顿天花乱坠的夸奖。
那女子只将扇子一摊,神色严肃,说他女儿昏迷间不断呕吐弄脏了衣物需要多加十两粪土。
富商迷茫了,富商呆滞了。
片刻后,千乐歌便数着钱容光泛发的走出那富商的门,又上街买了些需要的东西,才和牧云一起赶着一辆牛车慢慢往山里走。
牧云坐在前面,手里拿着根枝条缰绳,斜坐着,太阳余晖照在他脸上,睫毛纤长在那双如星的眸子下落下两团阴影,苍白的面容掩在黑纱之中,看不分明轮廓。
千乐歌仰头躺在买着的东西中间,看着天上的云朵,在幽幽叹气。
她一直叹气,牧云心无旁骛赶车,置若罔闻,一直不理她。
见他不理,她只得坐了起来,提着扇子看他:“怎不问我为何叹气?”
牧云拿着缰绳,慢慢调转着那老牛的方向,顺着她答:“为何叹气?”
千乐歌一展扇子,怒道:“你近来愈发不可爱了。以往都是很听话很贴心的。”
牧云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一下:“可爱又不是什么好词。”
千乐歌不想理他,便又仰面躺了下去,只是不再叹气了。
良久,少年静静的声音传来:“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千乐歌手搭在脑后,看着天上的白云一片片飘远:“嗯?”
他见天色渐晚,一甩拿着的柳枝条,在那牛耳边吓它,让它走的快了些,声音平静:“不是你说的吗?世道如此就该如此吗?他们这样觉得,自然就该过那样的世道。”
“如果自己都不挣扎反抗,只将希望寄予旁人,每日徒劳抱怨世道不公,就算世道好起来,也会过得满腔愤懑。”
“凡间也好,万宗仙门也罢。你要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你是千乐歌啊,谁能打得过你?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这世间本该黑白分明。再则,做坏了,我们一起再看怎么补救就是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千乐歌嘴角有笑慢慢扯了起来。
那少年侧头看她:“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觉得你做的是错的,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更何况你现下要做的,乃是一件翻天覆地正确的大好事呢。”
千乐歌悠悠摇着扇子,像在感慨:“看来那时送你去集市听课还有点成果,这番话说的十分在理。”
牧云看着她,摇了摇头,无可救药的收回了视线,开始架着牛车在山路上奔驰。
千乐歌便一掀衣服坐了起来,拿着扇子,眼眸清亮,看着那上山的道路微微一笑:“说的对,想那多作甚,先做起来再说。”
牧云架着牛车,勾了勾唇角。
回了寨子,净白还在看那牌匾。
千乐歌托着下巴也一同看去,实在好奇:“师兄,你到底在看什么?”
净白那张苍白虚弱的脸上流露出不堪入目的神色:“丑。”他摇了摇头,“怎么会有人写出这样丑的字,还好意思挂起来?”
千乐歌嘴角一抽:“……看一下午就是因为它太丑了吗?”
净白点了点头,复而看向她,温和道:“小歌,跟着你这连日奔波,我这本就不行的身体更不行了,我感觉我快要死了。”
千乐歌立马有些痛心的抱住了他:“师兄!月阁刚成立,你还不能死!”
净白看着她这夸张的神色,露出了生无可恋不堪入目的表情。
而后毫不犹豫拍了拍她的手掌,将她打开:“别人做消息网,都是先将棋子布了,都能收上消息了才做这生意,你倒好,你什么都没有就敢说卖消息,做帖子。我现在不死,过两日也该断气了。”
千乐歌躲着他的手掌扶着他在木楼梯边坐下,双目炯炯:“怎会,我知道师兄会做某种木鸟,拿来传消息,非常方便,那消息网嘛,慢慢布就行了。他们来问,就让他们等等,我和牧云去探就好了。探不回来就退钱嘛。”
净白扶额,重新看她,摇了摇头,语气正经了些:“我会做那木鸟不假,但大面积的精准使用还缺东西,我尚未想出来,而且我身体不行了也是真话。”
千乐歌扶着他,拽着他袖子,仿佛要泪眼朦胧了:“师兄,你还不能死,我只有你了。”
牧云在一侧将一根柱子重重摔在了地上,拍了拍手,歪头抱胸看她,像是质疑。
千乐歌一抹眼睛,连忙补充:“还有牧云。我只有你们了。”
净白又扶额叹息,未了,道:“有一人。若把他收入阁中,很多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千乐歌看着他,殷切的看着他:“是谁?”
净白放下手:“芜湖剑冢,司马家二少爷,司马青。”
千乐歌略一皱眉,看着他,目光悲凉:“芜湖剑冢司马家?那个很有钱卖一把剑就要天价的司马家?那个家财万贯,芜湖山下城里都是他们产业的司马家?”
净白慈祥的看着她:“正是。”
他将衣服袖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此人是个奇人。称玲珑才子,想做什么都能做的很不错。他做机关术便很有一套,如果有他,我那木鸟大面积精准的使用收放便不成问题,或许能铺成你想要的消息网。药王谷同芜湖剑冢相交甚好,他同他大哥司马羽一起拜师在药王李素门下,素有小药王之称,治病下毒也很在行,也许能帮我看看怎么多活几日。”
千乐歌听罢,将他袖子又拽了过来,看了看自己身后那几个破烂的木屋,五味杂陈,面带微笑:“那请问师兄,这样的人,我怎么收入月阁?”
净白慈祥的看着她:“小歌,你这幅天真烂漫的模样,真是让师兄死都不能瞑目。”
千乐歌颇为诚恳的点了点头:“我没师兄不行,师兄又不是不知道。”
他叹息的扶额,继续道,“司马家在扬州盘踞根基很深,司马青不过一月时父母离世,家产被他叔叔争夺现下在他大哥司马羽手里,他母亲秦蓁乃剑冢独女,生下他这一个独苗苗,秦望如今耄耋之年,迫切的需要司马青来继承剑冢,但司马青为人对机关术,医术,易容术,玩乐都感兴趣,唯独对铸剑行商无甚兴趣,他是个少年人,少年心气,更爱自由。”
千乐歌点了点头:“我知了。多亏师兄操劳。”
净白有些严肃的从袖里拿出了一张印着星月昙花的帖子,微微一笑:“前些日子放出去的帖子,有人向月阁下贴了。给的钱很多。”
他将那帖子放在千乐歌手上,静静道:“这是月阁的第一个任务。目的地,便是芜湖剑冢,司马家。”
见她来拿,补充道:“此虽是月阁第一个帖子,但途中若与司马青入月阁有冲突,你知道该怎么做。”
千乐歌点了点头,接过看罢,重复了一遍:“`天剑子??,这我竟从未听说过。”
净白略点头:“现如今青云门消逝,各地消息往来断掉,许多东西你得自己去查了。”
千乐略一颔首,正预递给牧云看看,净白一伸手,阻止了她。
他从袖里拿了第二张帖子,递给了牧云:“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现如今月阁只你二人,分开做事会快一些。第二个任务,在沧源冥府罗刹城。牧云比你做事更细致周全,此事他去最好。”
他冲牧云略一颔首:“冥府本应不该有过多往来,但眼下非常时期,既打出了仙魔两道的帖子都接,便无法拒绝。牧云,冥府十殿都不是善茬,此行小心。”
千乐歌道:“竟然一下子收了两个帖子?”
牧云点了点头,接过那帖子,看也没看,放进了怀里。
净白捂着胸口,像是喘了口气:“希望你两在我咽气之前赶回来。”
千乐歌看着他,眨巴眼:“师兄,那月阁就交给你了。”
净白回头看了看身后本就摇摇欲坠的木屋,已被人拆的七零八落,在寒风中更加凄凉,慈祥的笑了:“放心,你这月阁本也无甚可图的。”
千乐歌面色神秘摇头,嘴角有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师兄,`苍松负雪,玉山巍然??这八个字确实说出了你几分风采,我担心的不是有人图谋月阁,而是有人要图谋你啊。”
净白露出一贯无言的微笑:“小歌,平日那不诚心的微笑和奇怪的戏瘾就罢,这些日子倒是越学越坏,也会消遣师兄了?”
千乐歌嘴角慢慢有笑扬了上去:“哪有?我说的都是真话。此番便算他们有几分眼光。”
净白扶额,不想再听她多说,冲她一挥手:“抓紧时间做事。”
千乐歌一点头:“好。”便带着牧云一步三回头走了,“师兄,你保重身体,一定要撑到我回来。”
净白以手托着脸,不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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