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堂门厅内，接待员正在接待一位衣着邋遢的女子，其长相真是不敢恭维。

这就是玉瑶，面容姣好、眉目如画的她玩心乍起，乔装打扮，来到这个以出售暗卫闻名天下的交易大院。

“就不能便宜些？”玉瑶闲来无趣，讨价还价时耍起无赖，无耻砍价。

接待员一脸无奈：“我们暗卫堂价格统一，不可更改，您若想省些银钱，可以出门左转，去护卫堂挑几个护卫用用。”

用用……居然把人当作物什般，如此轻贱对待，玉瑶暗暗咂舌。

“可是我就想买暗卫嘛。”玉瑶坚持。

接待员看着相貌丑陋又无赖难缠，还穷嗖嗖地吝啬守财，不肯花钱的女子，心中烦躁不已，只想快些打发以便接待后面的生意，便道：

“我们暗卫堂还有一些暗卫和侍卫的退货，自从被买主退回来，就在监牢里思过，再次出售只要三十两，您看这样可否接受？”

玉瑶来了兴趣，从钱袋中掏出三十两，示意接待员找人带她去看看。

接待员在暗卫堂给顾客介绍暗卫已经四年多了，只见过退货时来势汹汹，直接索要退款的，真没见过还没仔细验货甚至都没挑到货，就给钱的。

暗忖，这鼓鼓的钱袋不像是缺钱的人，这么压价，不会是有钱人特意换装，来暗卫堂这消遣我的吧。

被消遣又怎样，看她出手这么不经大脑，想必很好骗，待我热情推销，今天的提成就有着落了。

接待员心里乐开了花，顿时热情起来，亲自带路，“小姐，您这边请。”

交易大院把训练合格的人当作商品出售：

影卫如影，只忠一主，形影不离，认主时有两次拒绝被选的权利。

危急时刻必挺身而出拼上性命保护主人，若主人不幸殒身，影卫要随之而去。

且一旦认主则再不能易主，主人认为其背叛时，需以死相谢，故售价最高；

暗卫没有拒绝权，被谁选中就是谁的奴仆。

可被主人赠与他人，或退回暗卫堂。

只忠于现任主人，故售价次之；

侍卫不需隐于暗处，要求一定的忠心度。

危急时刻没有替主人去死的义务，价格亲民；

护卫往往只随行，不能近身。

分长期短期，只要不伤害主人即可，价格最低。

百姓婚嫁，或者状元荣归乡里，往往雇几天护卫，充充场面。

一条长廊，两边都有牢房，牢房中有人，然而却没有人说话，只有接待员和玉瑶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玉瑶暗想，虽不是刑房，这死寂般的牢房却宛如心理酷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其中的人，摧残他们的意志，磨灭他们的希望。

玉瑶刚进来就感觉到了压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挺过来的。暗卫堂火得四海闻名，果真名不虚传，看来暗卫们果然是有极佳的心理素质。

玉瑶向谁多看几眼，接待员便向她讲述起谁的退货原因。

她一双巧嘴，把暗卫的好处讲得天花乱坠，是绝顶的推销好手，常年评为销售冠军。能力大责任大，好多退货都是经她的手办理的。

她听过偷窃的、欺侮主人的等等各式各样的理由，很多退货理由更像是为了拿到部分退款而强行编造的。

她一般会先劝顾客回去责打一番，立立规矩，如果顾客不听劝告执意要退，便客客气气地带领顾客办手续，把货扔进这里来。

玉瑶听见接待员报出的理由，倒是不信，这几个一看就不像那样的人。

牢房里的人有的闭目倚坐在墙角，有的垂头望向地面，鲜有朝这边瞥几眼的。

他们不理睬玉瑶这边的谈话，玉瑶可是在细心地观察他们。

这些人大多数或站或坐，一个躺着的人很快引起了玉瑶的注意。

他发丝蓬松凌乱，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脸色蜡黄，许是病了。

听见玉瑶和接待员的脚步声，青鹰以看戏般的态度，缓缓地抬眼扫视了一下玉瑶，目光冰冷。

玉瑶也在看他，这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冰锋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宛若黑夜中的蛰伏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若是除去蜡黄的脸色和病气的浮肿，他应当是极其英俊美丽的吧。

接待员见玉瑶一直看向青鹰，才犹犹豫豫地说：“小姐，要不，咱们再去那边看看别的？”

玉瑶讶异：“怎么不介绍他？”

“这……他退回到暗卫堂的时候，已经失去贞洁，只退给了顾客二两银子。您给了三十两，买他岂不是亏了。”

“他是一名暗卫？你刚才给我看的价目表，最便宜的暗卫还二百多两呢。最贵的几千两的都有，退货就只退款二两，你们这也太黑了吧。”

玉瑶细看，注意到了他衣服破漏处透着疤痕。

听见玉瑶这句话，青鹰先瞪了一眼玉瑶，突然又有些闪躲，把目光避了开去。

“哎，暗卫随主人去各处，有时途中寂寞，被主人要了身子去发泄，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我们出售时，他还是个雏，领走之后，等顾客要他身子的时候，他却已不是完璧之身。顾客大怒，叫来许多人，把他丢给她们。”接待员讲起了青鹰的故事。

“我们突然发觉有传闻议论：暗卫堂出来的人，以色惑人，不知羞耻，便把他抓回来，退还给顾客二两银子，以防这贱奴在外生事，继续破坏我们的名声。只是抓回来才发现，他已经武功尽失，经脉受损，手无缚鸡之力了。”

接待员讲话的时候，青鹰丝毫未动，仿佛她讲述的是别人的事情一般，表情淡然，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只是闭上了眼睛隐去了目光。

虽然青鹰表面上不显示出任何波澜，但玉瑶却很真实很明确地感觉到了来自他的痛苦。闭着眼的青鹰，武功已废，却也感受到了凝聚在他脸上的灼热目光。二人各自微微诧异。

“三十两，就他了。”玉瑶果断地忽略听见的负面信息，这令角落里闭目蜷缩在地的青鹰很是吃惊，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青鹰看见了玉瑶不耐烦又带着些许轻蔑的神情，长期以来波澜不惊的心刚刚燃起火花，还没猛烈燃烧，就被一盆凉水扑灭。

心扉刚刚打开一条缝，就被狠狠地摔门堵了个严严实实。青鹰感觉到胸中委屈的闷气被封得死死的，消化不掉又释放不出来，憋闷得难受。

暗暗嘲笑自己，又不是刚培养成的新人，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企盼着互相尊重互相理解的主仆关系！

痴心妄想！

自从任务中被下药失了身开始，他就应该清楚自己只配得到蔑视和侮辱了。

什么时候才能甘心地认清自己呢，青鹰苦笑。

接待员震惊：“可是他已武功尽失，这暗卫的义务也尽不到。我们原本打算半个月后，等他养好一些精神，毁掉他身上暗卫堂的印记，把他卖去青楼接客的。”

又补充道，“暗卫抗打，青楼有些口味特殊的人好这一口。”

暗卫堂印记烙在左肩，官方毁去的办法，便是在公众公证的情况下，让受罚者坦露上身，烙上更大的更深的圆形伤疤，把原来的标志覆盖掉。

玉瑶恶趣味地看着角落里那位，看着他听到这句话时平静的外表，淡淡地笑道：

“武功尽失有武功尽失的用处，身子不清白也有不清白的用法，用过半个月之后，我再把他送去青楼，你们愿意毁掉他的印记就毁掉，咱们两方都不亏，你觉得怎么样？”

接待员本来惦记着玉瑶鼓鼓囊囊的钱袋，想让玉瑶多挑几个卖相好的，赚个提成。现下见玉瑶如此坚持，又有三十两可赚，反正这波不亏，便点头同意，拉着玉瑶去办手续了。

二人走后，牢房里的死寂被打破。

“青鹰，我劝你还是一出去就好好跟她求求情。别让她把你送到青楼，那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对啊对啊，你样貌本就粗犷奔放，自古以来男子以柔弱俊秀为美，青楼的温香软玉尤甚。”

“你若真去了青楼，跟妖娆多姿的妓子抢，能抢到什么好顾客，还不是把最丧心病狂的顾客堆给你，到时候有的受。”

“而且年纪上稍大了些。对大女子们来说，总是年轻男子更有吸引力。”

“赤狼说得对，你脾气又臭又硬，主子坚持己见那叫倔强，咱们暗卫坚持己见就叫顽固不化了。你之前也没少因为这脾气吃苦头，这次出去，可都改了吧。”

“哎，赤虎，赤狼，青鹰即使服软也没什么用，那女人一看就是个铁石心肠，卖去青楼赚钱的便宜买卖，她能拒绝？”

“求她，她也不一定能把青鹰留在她身边。何况，你以为青鹰呆在那女人身边就是好事了？你没听她说，不干净的人有不干净的用法么。”

都在暗卫堂里训练过，这些人彼此之间或多或少有些熟悉。

看见青鹰被人买下，都好心想劝他，仿佛只要青鹰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也有了希望有了范本，终有一天会像青鹰一样被买走，过上好日子似的。

青鹰慢腾腾坐起来，默默地听着，静等看守来提他。

墨虎打断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劝告：“求不求情都没用。”

“主人的想法会因为奴仆的请求就改变吗？何况是她这种人，除非是她自己想改变，否则谁能让她改变！”

赤狼惊讶：“墨前辈，您认识她？那为什么刚才不让她把您一起选走？”

“我做暗卫的时候，随主子出席过武林大会，见过她坐在梨杀门门主的座位上。我当时易容隐于暗处，故而她定然认不出我。想必她今日也易了容，只是气息与当日丝毫不差。”

“梨杀门！她们不是有自己的一套暗卫体系么。梨杀门情报网一流，只是从不向外出售。梨杀门门主，居然武功平平？”

墨虎摇摇头，“当日她坐在门主座椅上，我也是看不出她有任何强横的气势或是过人的修为，甚至可以不客气地说，她武功差得连梨杀门最低招募门槛都搭不上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坐在门主之位上。”

“怎会这样，别是墨前辈看错了。”

“难道是梨杀门的少主，不学无术，替娘亲参加武林大会？”

“天啊，那可惨了。梨杀门的人，心狠手辣，办事决绝，招数和计谋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说不干净的人有不干净的用法，这是要怎样谋害青鹰大哥啊！”人们同情青鹰的未来，同时，也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青鹰，咱先跟她服个软，她把不把你送到青楼是她的事，央不央求留下是你的态度问题。”

“咱们得先把姿态摆对，再把诚恳的态度跟上。”

“我知你言行举止不会出差错，但你性子清冷，跟狠辣的主子办事，得注意自己的态度。”墨虎做了最后总结。

话刚说完，便来了人领青鹰出去，大门再次落了锁，几声叹息过后牢房又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