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汇演在市少年宫剧场如期举行。后台是一片蒸腾着的、带着脂粉香气与少年汗意的热闹。林薇穿梭其间,像只焦急的雀鸟,声音因紧张而拔高了些许,最后一次核对着每个人的妆发与道具。陈峻立在镜前,不断做着深呼吸,试图压下方才排练时险些唱破音带来的心悸。苏晚晴则安静得多,只默默帮一个同学系好背后那根复杂的、中世纪风格的衣带,手指稳定,不见丝毫慌乱。
邢南煦倒是异乎寻常地安静。他早已换好了那身略显夸张的宫廷侍从戏服,金线滚边的马甲衬得他脸庞愈发白皙。他独自坐在角落一只道具箱上,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戏服粗糙的绒面布料,那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紧抿着,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李寄风也已装扮停当。他的戏服简单,不过是白衬衫与黑色长裤,却愈发显得他身形清瘦挺拔。他没有参与那喧闹,只独自站在厚重幕布旁的阴影里,透过那一道狭窄的缝隙,望着台下。灯光尚未完全亮起,台下是黑压压的人海,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模糊的嗡嗡声,像是遥远的潮汐。
一种久违的、类似于竞赛前夜的紧绷感攫住了他,却又有所不同。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他的成败,与这一整个集体的、嘈杂的、鲜活的生命力捆绑在了一起。
一只手,带着微微的凉意和不易察觉的轻颤,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是邢南煦。
他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他身侧,挨得极近。李寄风甚至能闻到他脸上那为了登台而淡淡扑上的脂粉气,混着他本身那种干净的、像晒过太阳的棉布一样的气息。
“李寄风,”邢南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平时没有的沙哑,“我……我好像有点紧张。”他抬起眼,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像是受惊的小鹿,坦率地流露出依赖,“等下要是……要是我忘词了,或者走错位了,怎么办?”
李寄风侧过头,看着他。舞台侧光微弱地勾勒出邢南煦卷翘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那是一种毫无掩饰的脆弱。他想起他平日里咋咋呼呼、仿佛无所畏惧的样子,与眼前这个忐忑不安的少年判若两人。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像春日里悄然破土的嫩芽,顶开了他心口某块坚硬的土壤。
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那些空洞的安慰。他只是静静地看了邢南煦两秒,然后,用那带着一点北方口音的、平稳无波的声音说道:
“你不会忘的。”他的语气笃定,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我们排练了三十七次,你的台词和走位,一次也没有错。”
邢南煦怔住了,呆呆地望着他。三十七次?他自己都未曾数过。
李寄风的目光重新投向那道幕布的缝隙,外面的喧嚣似乎更近了些。
“就算错了,”他继续说着,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邢南煦耳中,“也没关系。我会在你左边,第三步的位置。”
这句话,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鼓励都更有力量。它不是一个虚无的承诺,而是一个具体的、可依赖的坐标。邢南煦望着李寄风沉静的侧脸,那紧绷的心弦像是忽然被一只温柔的手抚过,奇异地松弛下来。那股熟悉的暖意,又重新一点点汇聚到四肢百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感觉那些逃跑的勇气正一点点回到身体里。
“嗯。”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亮,“我知道了。”
正在这时,前台传来主持人清越的报幕声,下一个节目就是他们了。林薇拍着手,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地招呼大家:“准备了!准备了!到我们了!”
人群迅速向入场口聚拢。幕布即将拉开,强烈的灯光等待着吞噬他们。
李寄风最后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口,迈步向光线走去。就在他踏出阴影的前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握住,力道不大,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一触即分。
他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
但那一刻的触感,却像一枚小小的烙印,留在了他微凉的皮肤上,随着血液的流动,悄然汇入心脏。幕布在身后沉重地拉开,巨大的声浪与光潮瞬间将他们吞没。这陌生的、集体性的舞台,此刻,似乎也因为身边那个重新燃起斗志的身影,而变得不再那么令人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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