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洗好手返回会议室时，发梢还沾着水珠。推开门的瞬间，她下意识挺直脊背，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却在看到陈浅局促地抱着水果箱的模样时，没忍住轻笑出声。

"别愣着，过来。"她指节叩在磨砂玻璃上，清脆声响惊得陈浅差点打翻箱子。

实习生慌忙擦手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家养过的那只总打翻食盆的中华田园犬犬。

"书咖项目需要实地测绘。"周漾将合同推过桌面，纸页边缘精准对齐桌缝，余光却瞥见陈浅偷偷把袖子上的褶皱抚平。

她故意顿了顿，突然伸手点向对方胸口："衬衫第三颗纽扣歪了。"

陈浅的脸"腾"地红透，手忙脚乱地去扣纽扣。周漾强忍住笑意，转着钢笔继续说："甲方主理人对木质阶梯有执念，还有..."她突然压低声音。

"上次实习生把咖啡洒在图纸上，害我重做了三版。陈助理，你不会也想让我加班吧？"

"绝对不会！"陈浅立刻挺直腰板，"我带了两个保温杯，一个装咖啡，一个装热水，保证泾渭分明！"

他边说边从包里掏出印着卡通鲁班锁的保温杯，杯身上还贴着"防洒神器"的便利贴。

周漾挑眉："那遇到技术问题怎么办？比如石库门老砖墙的承重计算？"

“找学姐！”陈浅眼睛亮晶晶，“校庆听您讲外滩18号改造，我记了八页笔记！您把哥特窗和智能调光结合的思路，简直像在…解构时空！” 这话出口，他猛地卡壳

他匿名建筑批评博主“空间手术刀”，曾尖锐批评过周漾早期设计，此刻夸得真诚，耳尖却止不住泛红。

这话成功让周漾破功。她低头掩饰嘴角的笑意，调出电脑上的项目资料："既然这么有信心，明天先和甲方沟通需求。要是能问到对方喜欢的咖啡口味..."她狡黠地眨眨眼，"说不定能从细节打动客户。"

陈浅立刻掏出小本子飞速记录，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

周漾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想起自己实习时总被前辈调侃的模样，鬼使神差地说："遇到拿不准的地方，随时发消息。不过..."

她故意板起脸，"凌晨两点之后的消息，概不回复。"

"明白！"

陈浅话音刚落，周漾已经出了公司门，消失在转角。周漾已经上了电梯，奔赴地下车库，开车回公寓，准备收拾一下去赴曼曼之约。

当电梯数字跳到B2时，陈浅才想起团建带回来的葡萄。

团建的农庄现摘的果实还凝着晨露，却在追到车库时只看到周漾的橙红色奥迪Q2L的尾灯划破暮色。

仪表盘幽光里，周漾正在接电话："曼曼，你确定要我给你们律所周年庆设计结构主义蛋糕？宾客会以为你们在办建筑双年展..."

陈浅转身时撞见玻璃幕墙中的倒影：乱翘的卷发，松了两颗纽扣的衬衫，与身后整面墙的安藤忠雄手稿形成荒诞对比。

他摸出手机，最新搜索记录还停留在"如何自然地向领导请教问题"。

陈浅见没回应无奈摇摇头心生一念：等会回去的时候给她提回公寓吧。

不一会他的电话响起，他看着屏幕上的备注：“亦哥”疑惑地接起：嗨，哥！

表哥陈亦的电话来得恰逢其时：“嗨，弟！下课了吗？”

“大哥!我已经实习了，现在在公司还没下班！”

“啥？我的小老弟都上班啦？”

陈浅无语，自己这个表哥一向吊儿郎当，对自己这个表弟的事情选择性遗忘，他来南城实习还是住在他的房子，他自己都把这茬忘记了。

不过他还是极力狡辩：“我是故意逗你的啦！这么久不见，晚上跟哥哥出去吃个饭呗？”

吃饭？

“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跟你们是同行，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合伙人，他们手头有几个项目。"

背景音是威士忌杯碰撞的脆响，"记得把你那个...什么历史建筑的方案带来。你一个人来南城，我就去沪城了，你亲姨妈我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有空要多照顾你。”

“我大哥还是我大哥~还惦记着你唯一的弟弟，表的。”

“不说了，我已经到家了，等你回来一起走，9点才出发，回来再说！拜～”“拜......”

陈浅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挂机的嘟声，心里早已习惯他这个表哥来去如风的作风。

陈浅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葡萄箱的藤编纹路。

三个月前他熬夜做的豫园茶室改造模型，此刻正锁在工位最底层的抽屉——那是他悄悄比照着周漾获奖作品《琉璃胡同》做的，连斗拱角度都调整了十七次。

当月光爬上南城的塔吊时，陈浅正在测绘云栖书咖的BIM模型。

林琳发来的资料里夹着张泛黄照片：1998年的石库门天井中，穿的确良衬衫的女孩正踮脚够书架顶层的《追忆似水年华》。

他突然理解周漾在合同备注栏写的"记忆的温度"，笔迹凌厉得能划破铜版纸。

保存文件时，电脑跳出安全提示：【周漾】修改于2023-09-30 21:47。陈浅鬼使神差点开历史版本，发现最初方案里突兀的混凝土立柱，被某人添了道优雅的弧线——正是周漾标志性的悬链线结构。

保温箱里的葡萄在月光下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陈浅想起茶水间听到的传闻：去年投标失利那晚，有人看见周漾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用3D打印机做了整夜悬链线模型。

那些雪白树脂构件后来成了她获奖作品《云桥》的雏形，此刻正在米兰设计周展出。

陈浅把书咖设计合同过完，整理出了一些关键资料，也和对方沟通好这周五的下午到实地测绘收集资料。

便到六点收拾好资料准备下班，按照周漾的交代，关了电脑，关了公司大门，提着两箱周漾忘记带走的水果，出了公司大楼。

六点的南城天色微黄，橙色的天际还挂着红橙色的夕阳，倒映在公司办公楼前的南城河里，清爽的秋风撩动着水面的涟漪，涟漪也是橙色，热烈温暖。

转身看东方，月亮已经挂上天幕，中秋刚过，月亮渐渐亏损。

而此时城市道路旁中秋的灯笼还挂着，节日的氛围淡淡散去，日月同辉，宿命般地在天空的两个方向遥遥相望。

晚风掠过南城河江面，带着潮湿的梧桐气息。陈浅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盒石榴，替换下开始萎蔫的葡萄。

结账时瞥见杂志封面上周漾的访谈标题：《建筑是凝固的时光，而我要让它重新流动》。

他不禁念了一个名字：“周漾”不带学姐称呼后缀。似乎她就是那个月亮，清朗如梨花，而自己是那个太阳满心炽热，只能遥远地注视着月亮，无法靠近。

他想起去年学校校庆上演讲的周漾，自己坐在礼堂的观众席里，第一次见到她被她的演讲微微一震，那时的他看着舞台上如月光的灯光洒在周漾身上她自信一本正经的模样和此时的日月同辉的情形，自己自观众席看着自信一身明朗的周漾。

他当时正陷入学业的迷茫，对自己以后得职业产生迷茫，历史建筑保护工程对设计师的要求更多的是还原建筑遗产的本身，对自主创作有很多束缚，他天马行空跳脱思想，一时没有找到出路。

甚至怀疑起自己选择这个专业的初衷，直到周漾的出现，讲述她刚进入校园遇到的困惑，自己怎么坚持初心，坚持建筑学专业，直到工作创业一路的历程。

重燃他对自己的选择的信心，并且坚定信念，一直到大五实习，从1000多面试实习岗位中脱颖而出，只为了解这个意志力坚定的女孩怎么塑造一个自己的建筑世界。

他才刚起步，周漾已经走在了他同龄人的前头，他满心崇拜，却口是心非地表现出一副被压榨的苦力模样，事实上还是源自他内心的不自信。

一开始他也是怀着周漾实习时对遇到的学姐学长们的崇拜和感激，不敢妄想其他。

直到多次机缘巧合下看到这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学姐的也有另外很多面，便多了几分恻隐，这些恻隐之心撞破他的幻想直击灵魂，再次震撼。

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内心第一次有了一丝丝的柔软，有了很多的对周漾的好奇。

茶水间飘出的八卦声像团棉花糖，轻飘飘黏住了路过的陈浅。

罗西西抱着马克杯神神秘秘压低声音："你们知道吗？周姐上个月推掉了三个百万级项目！"

"啊？"实习生王雪玲的惊呼差点打翻咖啡，"是甲方太奇葩？"

"比奇葩还离谱！"罗西西眼睛亮得像装了探照灯，"那三家公司的老板，全是繁星集团小陆总给漾姐安排的相亲对象！"

正往咖啡机里倒速溶粉的陈浅手一抖，咖啡粉撒出个歪歪扭扭的爱心。他假装整理领口，耳朵却像雷达般捕捉着每个字。

"你们是没见周姐签解约书的样子，"工程部的林易杰推了推眼镜，键盘敲击声都带着八卦的节奏，"红笔在合同上划得比拆承重墙还狠，最后把解约金全捐给古建筑保护基金了。"

"捐了？！"陈浅脱口而出，撞得金属门发出"哐当"响。所有人齐刷刷转头时，他已经抓起角落的《建筑学报》挡在脸前，假装研究安藤忠雄的清水混凝土。

罗西西笑得前仰后合："我们小财迷周姐啊，连实习生报销多0.5元都要核对发票，结果为了躲相亲..."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她对着银行账户余额念叨了一整晚，连保安大叔都听见'每一块钱都有它的使命'。"

这话让陈浅差点笑出声。

他想起昨天整理票据时，周漾戴着细框眼镜逐行核对的样子——连出租车发票上的里程数，都要用手机地图重新测算一遍。

此刻却能想象她对着解约书咬牙切齿，又心疼设计费的模样，活像被抢走骨头的小狼犬。

"不过漾漾也是够倔的，"黎里抱着图纸经过，随手往公告栏贴了张"节约用电"的便签，"上次张总开价翻倍，她愣是把合同叠成纸飞机，从23楼扔到了风韵广场喷泉池里。"

陈浅攥着杂志，想起周漾检查图纸连地漏角度都精确，却躲客户吃饭改线上沟通，那些冷硬拒绝背后，是比混凝土还固执的坚持。

而他“空间幻想症”偶尔发作，比如此刻，看着工位隔板上的月光，电脑里周漾的图纸批注，红色凌厉如刀，却藏着个小笑脸表情——就像周漾偷偷塞过期咖啡券给他，嘴上“别浪费”，耳朵红得像石榴。

他摩挲葡萄箱晨露，明白这个总把“预算”挂嘴边的人，守护着比设计费更珍贵的东西，而他自己，匿名博主与乖巧助理的身份拉扯，“空间幻想症”带来的灵感与意外，都让这份对周漾的倾慕，裹着矛盾与惊喜，在建筑图纸与解谜线索间，悄然生长 。

彩蛋：周漾毕业后，在她曾借过的每一本建筑类书籍的借阅卡上，隔着不同的名字，但是总写着同一个名字——陈浅。

无人知晓，陈浅从大一第一学期借那本《建筑学基础》时，就在借阅记录里发现了“周漾”这个名字。

第二本书借阅的时候也同样发现了这个名字，接下来第三本，第四本……

怎么这么有默契？

他便循着这个名字读遍了她借过的书，在字里行间想象着这个热爱建筑学的人的模样。

看着借阅日期这人应该已经毕业很多年了。

陈浅摇摇头，停止发挥想象力。

直到大四校庆的校友分享会上，当主持人念出“周漾”这个熟悉的名字，他抬头望去，终于在聚光灯下，看到了那个让他牵挂了整个大学时光的身影。

礼堂内座无虚席，镁光灯聚焦在讲台。

周漾走上台阶时，听见前排传来细碎的议论：“就是她！周漾学姐！林中书屋的设计师！”“听说刚拿了国际大奖……”她垂眸整理话筒，余光瞥见第三排角落那个挺直的背影——黑色卫衣，碎发微微翘起，恍惚间竟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叠。

可当她眨了眨眼，眼前只剩陌生的面容。

“各位南大的学弟学妹们，我是周漾，13届建筑学专业……”

2013年，周漾！

周漾！

是她！

那天是农历十五，夜里，他躺在宿舍上铺，黝黑的眼眸看着窗台洒下的清冷月光，月亮圆满，伴随着室友的打呼声。

陈浅想着白天的分享会，辗转反侧，想着周漾的话，看着月色。

喃喃自语：周漾！

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