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帘子被许时清掀起了一个角,窗外的风飘进来,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儿,那是春天的气息。
要是搁在平时,许时清高低要好好享受一下这种惬意轻松的氛围。然而现在,她面色凝重,心思一点儿都不在这上面。
她满脑子都是季姝静那封信上的内容。
许风的档案压根不在簿册库。
那天回去后,季姝静便将此事告诉了季策岚,碍于公主的人情,他很快便答应下来。
季策岚作为兵部尚书,平日里事务繁多,对于簿册库这种向来有专人管理的地方不太注意。但他权力很大,区区簿册库,想进便进了。
簿册库不算太大,但其中收纳的簿册和档案着实不少。除了过世将士的验尸报告,还有其他账册。
验尸报告是按照年份日期来摆放的,季策岚按照许时清提供的日期,在架子上寻找了一番,没找到许风的档案。
按理说不可能没有,他又仔仔细细地找了几遍,可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来簿册库盗走了许风的验尸报告。
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份报告从来就没进过簿册库的大门。
许时清左思右想,感觉不太可能是第二种。
可她又想不明白,谁会去偷盗验尸报告呢?大概率是幕后主使,或许因为验尸报告上有着致命的漏洞,所以一定要取走。
那究竟是什么破绽呢?
她还未想通,一道声音便传入她耳中,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顾辞风神色淡淡,看向她,说道:“此番大概要有两天的路程,夫人,你若想休息便靠在软枕上睡一会儿。”
两天?许时清暗自想道,从京都到济州的路程一天半便差不多了,为何要走两天?
“你那天说,此次去济州,是调查皇陵修缮款被偷盗一事?”许时清问。
顾辞风轻轻勾唇,将手里的兵书放在一边,“这么说不太准确,是有官员将朝廷批下来的银两悄无声息地纳入自己囊中。”
“所以是何人贪得修缮款?”
这事说来其实是个笑柄。
去年九州大地曾遭过一场洪水,集中在北方各城,水势宏大,连京都也遭了殃,皇陵便是在那个时候损毁的。
当时便有传言说天灾四起,是凶兆,暗喻国家即将颠覆。更别提皇陵也被冲了,更让许多百姓都相信这种说法。
朝廷那时派人修缮,但刚开工没多久,先帝就驾崩了,停工守丧长达三个月。
原本将皇陵修缮好才是要紧的正事,但新帝即位后,特地命人算了风水和运势,说是当时修缮皇陵不利于国运,这才停工的。
待年前丧期结束,皇帝便命工部开展皇陵的修缮,工部按照工期和批下来的银两,在前几日完工了。
皇帝便想前去看看修缮得如何,顺便祭拜一下先帝。
可没想到,皇陵的一角轰然倒塌,差点砸到一同前去的太后。皇帝勃然大怒,叫工部尚书前来问罪,命刑部严查皇陵修缮事件。
派刑部调查的同时,皇帝还秘密将此事交给顾辞风一同调查。
一来是因为顾家与公主结亲,让皇帝更加信任顾辞风。二来是朝中礼王党羽众多,刑部亦有其眼线,皇帝知晓礼王对他虎视眈眈,所以不愿打草惊蛇。
“那为何还要派陆大人跟我们一同前去?”许时清倾身小声问他。
顾辞风也配合她凑近些,低声道:“这次名义上是我们协助刑部前去调查,陆大人是刑部侍郎,朝廷派他前去,合情合理。”
许时清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也是……他不会是礼王的人。”
马车就这么晃晃荡荡地走了一天,行至傍晚,他们在一家偏僻的客栈处歇脚。
这地方荒无人烟,路边长满了杂草,草丛上有几只蝇虫聚在一起盘绕着飞来飞去,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响。
浮鱼拎着包袱跟在许时清身后,环视着四周的景象,叹道:“这地方,挺偏的。”
一旁的怀青听到了,接话道:“这条路是通往台州最快的小路,客栈偏僻些也正常。”
闻言,许时清顿时震惊地瞪大眼睛,拉住怀青问道:“你说这是往哪儿去?”
怀青见她十分莫名其妙,又说了一遍,“台州啊,公主你不知道吗?将军应该告诉你了吧?”
许时清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咬紧后槽牙说:“我知道了。”
然后又气不打一处来地对着草丛上的蚊虫自言自语:“原来是去台州!!我就说怎么路程有些不对劲……这个顾辞风……岂不是让他看了一路的笑话!”
她甚至气的忍不住跺了跺脚。
然后就听到有人叫她:“夫人,怎得还不进来。”
是顾辞风一如既往带着笑的声音。
不过此刻这笑意在许时清耳中听着着实像嘲笑。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后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这就来。”
……
估计是这条路比较偏,客栈里也没什么人,一楼桌子上的灰都积了一层。
他们进门时几名小厮正聚在一起翘着腿打牌呢,旁边还放着酒肉。
看见有人来了,他们甚至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该用什么样的姿势迎客。
为首的是个长满胡子的中年男人,有些微胖,但看起来在这几人中很有威严,可能是掌柜的。
胡子男抬手摸了一下油滑的嘴唇,站起来之后踢了踢另外两人的凳子,喊道:“有人来了,快起来!”
其中一个瘦子因为太瘦了,没禁得住胡子男的脚劲,连人带凳子仰了过去。
但没人恼,空荡的客栈里回荡着几人爽朗的笑。
“半个月没见生人了,我都以为咱们客栈要黄了。”
“来来来,胖子你把桌子擦擦,瘦子你去烧水。”
“几位客官快请进快请进!”
楼上的房间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人住了,一股子灰尘和淡淡的霉味儿。
他们要了三间房,许时清和浮鱼一间,顾辞风和怀青一间,陆闻溪和他的小厮一间。
胡子男给他们拿了几把艾草,让他们熏熏屋子,否则真的没法住人。
浮鱼拿着艾草将屋子里里外外熏了个遍,不满地嘟囔道:“这也太破了吧,怎能让公主睡这种地方……”
许时清宽慰道:“无妨,条件如此,适应一下便好。”
浮鱼蔫巴着小脸,指着破破烂烂的柜子门,说道:“公主你看,这门烂成这样,像是被耗子咬的,咱们行李还是别往里面放了。”
闻言,许时清打了个哆嗦。
她向来怕老鼠,若这屋子真有她怕是要彻夜不能眠了。
她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没过一会儿,怀青端着饭菜敲开了门。
“将军跟后厨要了几道小菜,让我给公主您送来。”
浮鱼接过,放在刚擦干净的桌子上。
“多谢。”许时清点头,眼睛向门口张望,问道:“将军呢?”
“将军在屋里跟陆大人商讨事宜呢。”
许时清放下心来,她怕自己见到顾辞风忍不住出手揍他。
明明知道她说错了却不纠正,这不就是成心耍她玩儿么。
她摆摆手,“我知道了。”
小菜比较清淡,水煮菜和凉拌菜……
是不是太久没开张,客栈里连油水都没有。
许时清潦草吃了几口,便躺在床上休息去了。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等再次睁眼已经是半夜了。
屋内漆黑一片,仅仅有一缕月光从窗子的缝隙照进来。许时清撑着床坐起来,愣在原地醒神。
屋子里安静地不像话,只能听见身边浮鱼均匀的呼吸声。
以及,四面八方不知是哪个角落里发出的“吱吱”声。
仔细听,地板上甚至还有老鼠跑来跑去的声音。
许时清瞬间汗毛倒竖,吓清醒了。
她轻声叫两声浮鱼,但这小丫头睡得太死了根本没反应。于是她赶紧披上自己的外衫,仓皇地从屋子里出去了。
门外依旧漆黑,不知是哪个房间里传来震天响的鼻鼾声,此刻她听着这声音竟觉着有些安心,起码比老鼠的叫声好听。
她摸黑走下楼梯,然后出了客栈门,在院子里找到了他们的马车。
昏黄的烛火被点燃,照亮了马车内的一小片地方。
她将烛火固定好,仔仔细细巡视了一下马车内的小小空间,确认没有老鼠之后,将马车帘子挂好,用几本顾辞风的兵书压住帘底。
她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将软枕放在背后靠着,拿着一条薄毯子盖在身上,准备今晚就这么在马车里休息。
“谁在里面?”顾辞风不知何时出现的,用低沉又懒散的声音在外面问。
那一瞬,许时清便不觉得害怕了,忙开口道:“是我。”
她裹着毯子缩在角落,看到帘子被人撩开,压着帘子的兵书也连带着被掀飞,有一本落在了马车外顾辞风的脚边。
他弯腰,将书捡起后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抬眸看她,见她一幅无辜样子,无奈问道:“怎得不老实在屋里休息?”
许时清看着他弯下腰将书本都捡起来,回道:“屋里有老鼠,我害怕。”
顾辞风动作顿了下,又看了眼手里的书。
他上了马车,学着许时清的做法用书抵住帘子,然后坐在她身边。
许时清眨眨眼,又看了看那几本书,“你不生气么?”
顾辞风半阖着眼,反问:“我气什么?”
“你的书。”一只白净的手伸在他眼前,指向那几本被当作工具的兵书。
顾辞风困倦地支着头,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塞回毯子里,“不气,睡吧。”
“你……不回去吗?”
顾辞风已经闭上眼,仰着头靠在木壁上,含糊回道:“怀青睡觉不老实,跟他睡太遭罪。”
“哦。”许时清看了会儿他的脸,然后靠着软枕也慢慢闭上眼睛。
寂静的夜里,四下无声。
唯有马车里透出一抹模糊的光亮,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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