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瓷龙柄壶

那来请罪的赭羯汉子早已跪满了书房。

元昼不紧不慢地喝下最后一口羊奶,将那白瓷龙柄壶藏到身后。

“你们可是孤麾下的赭羯亲卫,气壮山河!反正那些望风而降的文臣尽是些没脊梁的软蛋,你们学那些关中人一般磕头下跪,不是杀了你们这些赭羯汉子的军威?”

那些赭羯汉子再硬得拳头如今被上峰这样一斥责也是只能放下了,“我等不敢!我等不敢啊!”

“你等不敢,你等有什么不敢的!”元昼唇角勾起一声冷笑,“那殿中侍御史,不就是整肃朝仪时参了你们一本衣冠不整吗,你们私下打人哪里是我西北三镇的铁血军汉,你们怎么不当场抄起那笏板抡圆了胳膊打啊?”

“所谓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孤下次便吩咐他们将笏板做得又大又宽,你们定然在那宣政殿上打架打得十分趁手!”

元昼继续训斥道,“那大理寺丞,不就是念叨了几句梁律吗,你们就扒了他的裤子,还嚷嚷着‘你敢用前朝的法管本朝的官,我现在用本朝的巴掌打你前朝的屁-股’……”

“孤今日下那前朝西北三镇节度使军中的军令,用前朝的军棍打你们赭羯汉子,你等可有异议!”

李簪月长叹一口气,原来元昼竟然如此熟稔阴阳怪气之术,也不知从前是与谁吵架吵出来的这等本事。

“那中书舍人不就是见到你们说了句‘暴虎冯河,吾不与也1’吗,你们听不懂,便要持起拳头直砸那书生面门让他给你们讲懂吗。

孤来给你们讲讲,‘暴虎冯河’就是说你们这些只知道赤手空拳和老虎搏斗、不用船只渡河的人,人家不屑与你们为伍!孤也耻于麾下有你们这样的部曲行伍!”

元昼刚一呵斥完,便突然觉得肚中绞痛,自己今日分明除了被李簪月灌了一大壶羊奶,滴水未进。

可他面色却丝毫不显,他将桌案上的蟠龙镇尺一拍,“你们就先跪在这里反省,待反省够了,孤便派那大理寺丞、殿中侍御史、中书舍人,一同来监你们的刑!”

元昼出门的步子踏得比谁都快,那些赭羯汉子只当是太子震怒,只有李簪月知道,是那龙柄壶中羊乳的缘故。

元昼此人有个毛病,只喝得了羊奶,却喝不了牛乳,一喝牛乳就腹泻不止,她便偷偷掺了几口牛乳进去,本想看看他的丑态,结果竟真坏了军中大事。

李簪月有些心虚地想逃,却被石摩罗叫住,“夫人……这暴虎冯河究竟是什么意思,和老虎搏斗、不用船只渡河,这不是在夸我们骁勇非常吗?难道那中书舍人,是在夸我们,我们当真是打错了人?”

“哎,这暴虎冯河是说你们有勇无谋的意思……”

李簪月刚想跟这些个军汉解释一番,她眼珠子滴溜滴溜一转,“你们会说汉话,那可识字?”

军汉们齐刷刷摇头。

李簪月笑吟吟地将手上的宣纸一张又一张分发下去,“我来教你们一句话,这话叫‘太子我等罪大恶极’,你们便抄在这宣纸上,多抄几遍,太子见你们心意诚恳、认罪认罚,打过军棍后,你们依旧是他最得力的干将!”

一离她最近的军汉为难道,“可是我们都不识字啊。”

“这有什么关系,依瓢画葫芦总会吧,”李簪月将自己写好的‘阿昼叔叔簪月错了’给这些军汉们看,“你们就照着我写好的描,一定要认真仔细,必须让太子看到你们是诚心悔过。”

那刚刚被元昼呵斥得最狠的安悉檀却指着那个月字道,“我认识‘大’字啊,我记得不长这样啊!”

李簪月立马正色道,“安将军你不知道,这汉字博大精深,大字可有好几种写法,横、撇、捺是‘大’字,我这写的,也是大字。”

说罢这群粟特人便对李簪月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立马就在桌案前忙碌了起来,他们一边抄写“阿昼叔叔簪月错了”,一边还指着那“簪”字议论纷纷,“你说这罪大恶极的‘罪’字也太复杂了些,我宁肯多挨几下军棍,也不要抄这‘罪’字了……”

在这些赭羯汉子的努力下,李簪月很快便完成了自己的惩罚,她将这些宣纸整理叠好放在元昼的桌案上,她还细心叮咛道,“等会儿太子进来了,你们可一句话都不要提,太子只消看到桌案上的字儿气就消了。”

这些赭羯汉子见了李簪月体贴入微的行为,顿时感动得眼泪长淌,他们从前都听说小公主刁蛮任性、作威作福,没想到竟如此为他们着想,简直就如同他们的嫡亲主母一般!

李簪月乐呵呵地拍着手掌从太子书房中走出,再一个人乐呵呵地用过午膳,乐呵呵地躺到在廊下元昼专属的贵妃榻上乘凉。

她眼睛才刚刚合上,就见元昼拿着那叠宣纸、脸上满是戾气,“谢夫人跟孤解释解释,从前字迹娟秀、丰肌秀骨的簪花小楷,怎么就变成了这比狗扒还丑陋的字呢?”

李簪月脸不红心不跳,“我最近对书法不慎精进,有些退步了。”

元昼噗嗤一笑,指着那字儿道,“那谢夫人跟孤说说,这上面写的,究竟是‘太子我等罪大恶极’还是‘阿昼叔叔簪月错了’呢?”

李簪月见事情被戳穿,仍旧不羞不恼,“我又不是你的那些手下,你凭什么罚我?”

“哦?凭什么罚你?”

元昼将那白瓷龙柄壶重重放在桌案上,“真是奇怪,钱娘明明往里面加的是羊奶,怎么我一喝就腹泻不止呢?而且好巧不巧,厨房里那瓶用来午膳给你做酥山的牛乳刚好就不知道被哪个贼人偷了去呢?”

“我不知道你今日有这样要紧的事要办,我才偷偷往里面掺牛乳的,耽误你整饬军风是我不对,”李簪月撇了撇嘴,“我认罚,你说吧,这次你要我抄写些什么。”

灼热的男性气息逐渐逼近,元昼大踏步上前,李簪月惊恐地撑上元昼的胸膛。

“孤还真不知道怎么罚你,责骂你两句你要掉小泪珠,这军棍打你你这细皮嫩肉得又受不了。”

李簪月听到军棍两个字皱了皱眉,“你说的军棍,不会是裤-裆里这个军棍吧?”

“你想得倒挺美,”元昼用他那粗粝到满是茧子的掌心揉了揉李簪月嫩滑的小脸,“这是奖励,不是惩罚!”

“孤这些日子都要在军中巡营,重整军纪,直到这些赭羯汉子们都收敛心性、规行矩步,知错认罚为止,”元昼轻轻地看向李簪月,“所以月娘这几天要自己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好生照顾自己,若是想给孤写信、想给孤带些什么物件,就去找钱娘。”

李簪月雀跃道,“你要走,是不是一年半载都不回来?那可真是太好啦!”

很快李簪月便笑不出来了,元昼径直上前两步,捏住李簪月的好不容易才长起些肉的脸用那手心里的茧子一点一点地磨着,“至多半月,我也不会出京畿一带,那可真是让谢夫人失望了。”

李簪月的脸霎时耷拉了下去,她哭丧着一张脸向元昼施了一礼,“那妾身告退,便不打扰太子收拾行装了。”

“孤可算是想好该如何惩罚谢夫人了。”

李簪月哪怕早就见识过元昼身子的健壮,被他就这么单手给横抱起来,还总是让她觉得心里悬落落的。

元昼胸膛上那结实紧绷的手感让她指尖一烫,白皙纤长的手指顿时瑟缩了回来,元昼连一分的力都没使,就让那张小脸起了红印子,“谢夫人又不是第一次摸了,怎么还总是一副被人非-礼了的模样?”

“你身上出得汗都是香的,”元昼那粗重的呼吸喷得她脖颈上的小绒毛阵阵颤栗,“孤要离你这么久,你现在将贴身的诃子脱下来,给孤留个念想。”

是的,狗男人他看似刀枪不入,实际上乳糖不耐。

1、暴虎冯河,我不与也:出自《论语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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