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同心戮力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中沉浮。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肩背和肋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烧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楚。
沈琉璃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撕裂的破布，随时可能在这痛苦的漩涡中彻底消散。
然而，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平和的暖流，如同暗夜中的萤火，始终护持着她的心脉，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那暖流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与谢无妄玉佩的清冷不同，更显温厚。
是慧明大师？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简陋却干净的禅房。她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上盖着素色的棉被，浓重的草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身上的伤口已被仔细清洗、包扎，虽然依旧疼痛，但那股失控的流血和生命流逝感已经止住。
她微微偏头，看到慧明正盘膝坐在床边的蒲团上，双目微阖，脸色依旧苍白，僧袍上还沾染着点点已干涸的血迹，显然伤势也未痊愈，正在运功调息。
察觉到她的动静，慧明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欣慰：“沈姑娘，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没死？”沈琉璃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阿弥陀佛，姑娘福大命大，伤势虽重，但未伤及根本，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生静养。”慧明递过一碗温水，小心地扶起她，喂她喝下。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生机。沈琉璃缓过一口气，立刻急切地问道：“谢无妄呢？他怎么样了？那个冰封……”
提到谢无妄，慧明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向禅房角落。
沈琉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头猛地一紧。
那尊玄冰玉棺，此刻正静静地放置在禅房角落，散发着幽幽的寒意，使得这间本就朴素的禅房更添几分冷清。冰层之中的谢无妄，面容依旧清晰，却也依旧凝固在那片绝对的冰冷与死寂之中。
“殿下他……”慧明的声音带着沉痛，“强行引动寒玉棺本源之力，结合‘寂灭剑心’与公主遗留的封印，将自身与体内的死气、魂咒一同冰封。此法……乃是绝境中的无奈之举，相当于将自身生机也一同冻结，若非这‘同心珏’……”他目光落在谢无妄心口那枚散发着微弱青光的玉佩上，“以及姑娘你以自身精血与意志激发其灵性，恐怕连这一线被封存的生机也难以维系。”
同心珏？原来这玉佩叫这个名字。沈琉璃看着那冰层中的一点青光，心中五味杂陈。
“还有救吗？”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慧明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有，但……难如登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寒山寺寂静的庭院，声音低沉：“殿下身负三重绝境：其一，‘寂灭剑心’反噬，此乃本源之伤，摧残生机；其二，‘青蚨’魂咒深入神魂，如附骨之疽，操控心神；其三，便是这玄冰自我封印，虽暂时压制了前两者，却也断绝了内外沟通，寻常方法根本无法施救。”
沈琉璃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沉下去。
“若要救他，需满足三个几乎不可能的条件。”慧明转过身，目光凝重地看着沈琉璃，“第一，需要至少三位功力臻至化境的高手，同时出手，以内力徐徐化开玄冰，且不能伤及他被冰封的脆弱经脉与神魂。”
三位化境高手？当今武林，明面上的化境宗师屈指可数，且大多行踪飘渺，或是一派至尊，岂是轻易能请动？更何况是三位同时出手！
“第二，”慧明继续道，“需要找到‘青蚨’炼制魂咒的‘母印’，并将其摧毁，方能从根本上解除魂咒。否则，即便化开玄冰，魂咒也会立刻反扑。”
母印？那必然是“青蚨”组织的核心机密，由最高层掌控，寻找其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第三，”慧明的目光落在了沈琉璃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意味，“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需要一位与殿下心意相通、甘愿承受‘移花接木’之苦的人，在他冰封化解、新旧力量交替、最为脆弱的时刻，以自身为引，将他体内的部分寂灭死气与魂咒残余，导入自己体内，替他分担。”
“移花接木？”沈琉璃蹙眉。
“是一种极其凶险的秘法。”慧明解释道，“相当于将殿下的一部分伤害转移到施术者身上。寂灭死气足以摧毁经脉，青蚨魂咒更可侵蚀神智。施术者轻则武功尽废，重则……心神迷失，沦为只知杀戮的傀儡，甚至当场毙命。”
禅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一个比一个绝望。
沈琉璃看着冰棺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脑海中闪过与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雨巷初遇的戏谑，石桥并肩的杀伐，道观援手的“顺手”，破庙疗伤的笨拙温柔，还有他挡在她身前，施展那禁忌一剑时的决绝……
这块木头，看似冰冷，却一次次在关键时刻，以他自己的方式护着她。
现在，他身陷绝境，生机渺茫。
而她，可能是唯一能抓住那最后一根稻草的人。
心意相通？甘愿承受？
沈琉璃忽然笑了，那笑容在她苍白染血的脸上绽开，如同雪地里挣扎出的红梅，凄艳而决绝。
“大师，”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犹豫，“告诉我，该怎么做。”
慧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撼，随即化为深深的敬佩与怜悯：“沈姑娘，你可知那后果……”
“我知道。”沈琉璃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但若不做，他必死无疑。做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哪怕只有一线，也值得我用命去赌。”
她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床，却因伤势和虚弱踉跄了一下，慧明连忙扶住她。
“姑娘，你的伤……”
“皮肉伤，死不了。”沈琉璃站稳身体，目光再次投向那尊玄冰玉棺，仿佛要透过厚厚的冰层，看到里面那个人，“他现在这个样子，我躺不住。”
她看向慧明：“大师，三个条件，我们一件件来。化境高手，我们可以去找！‘青蚨’母印，我们可以去查！至于这‘移花接木’……”她顿了顿，声音轻却掷地有声，“我来。”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承担。
慧明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女，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同样为了心中所念、不惜焚尽自身的月白身影。
他双手合十，深深一躬：“阿弥陀佛。沈姑娘菩萨心肠，慧明……代殿下，谢过姑娘。”
“不必谢我。”沈琉璃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冰棺，“救他，也是救我自己。”
若他不在，这江湖，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片更冰冷的荒原。
她走到冰棺前，伸出手，隔着那层冰冷的阻碍，虚虚抚摸着谢无妄的脸廓。
“木头，你听到了吗？”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次，换我来救你。你可要……争气一点啊。”
冰棺沉寂，没有任何回应。
但沈琉璃却仿佛能感受到，那枚“同心珏”在她靠近时，散发出的青光，似乎微弱地、温暖地，跳动了一下。
同心，方能戮力。
前路纵然遍布荆棘，万丈深渊，既已决定同行，便再无退缩之理。
禅房外，天色将明。寒山寺的晨钟，悠悠响起，穿透黎明的薄雾，传向远方。
新的一天，也是新的、更加艰难的征程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