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敲打着窝棚破烂的顶棚,漏下几缕冰凉的雨水,滴落在积满污垢的地面。
窝棚内,光线昏暗。沈琉璃一夜未眠,眼睛熬得通红,紧紧盯着谢无妄心口那枚青玉佩。那温润的青色光晕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却顽强地持续着,维系着谢无妄那一线微弱的生机。
他的呼吸依旧浅促,脸色苍白得吓人,但至少,没有再恶化。那玉佩中流淌出的暖流,似乎暂时护住了他濒临崩溃的心脉,与那“寂灭剑心”带来的死寂之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沈琉璃不敢有丝毫大意,时不时探探他的鼻息和脉搏,用自己干净的内衫衣角,蘸着漏下的雨水,小心地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和干裂嘴唇上的血痂。
“木头……你可千万要撑住……”她低声喃喃,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天光透过棚顶的破洞,艰难地挤进来一丝灰白。外面开始有了零星的、压抑的人声和脚步声,似乎是附近的贫民开始了一天的挣扎,也可能……夹杂着搜寻者的动静。
沈琉璃心中一紧,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个窝棚太不隐蔽,撑不了多久。
她看向谢无妄,尝试着轻声呼唤:“谢无妄?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应。
她咬了咬牙,伸手轻轻拿起那枚玉佩。当玉佩离开他心口的瞬间,谢无妄的眉头立刻痛苦地蹙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那维系生机的纽带被骤然切断。
沈琉璃连忙将玉佩放回原处,他的情况才又稍稍稳定下来。
不行,这玉佩不能离身。
她想了想,从自己内衫下摆撕下一条干净柔软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将玉佩固定在谢无妄的心口位置,确保它能持续发挥作用。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出路。谢无妄重伤无法行动,自己带着他,目标太大,根本不可能突破“青蚨”可能的封锁出城。必须找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藏身,至少要等他伤势稳定一些。
哪里最安全?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青蚨”势力盘根错节,寻常的客栈、民居都不保险。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青玉佩上。□□公主留下的遗物,栖霞观的密道,还有这枚作为“钥匙”的玉佩……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可能——姑苏城内,或许还有类似栖霞观密道那样的、与前朝皇室相关的隐秘据点?
可是,线索在哪里?
她回忆起□□公主的遗书——“线索隐于自幼随身之寒玉簪与金凤裙中。” 寒玉簪和金凤裙他们并未带走,但玉佩是“钥匙”。钥匙,是用来开启锁的。锁,可能在簪子和裙子上,也可能……在别处。
她仔细端详着谢无妄心口的玉佩。玉佩质地是普通的青玉,雕工也简单,唯有那雨过天青色的丝绦,编织得异常精巧,末尾缀着的几颗细小白珍珠,圆润光泽。
丝绦……
她心中一动,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那柔软的丝绦。丝绦的编织手法非常古老独特,她从未见过。顺着编织的纹路细细摸索,忽然,在丝绦靠近玉佩结扣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节点,她的指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丝线质感的凸起。
非常非常细微,若非她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她屏住呼吸,凑近了些,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看去。那凸起并非杂质,而是丝绦本身在编织时,用了一种近乎失传的“隐纹”技法,将几个极细小的符号,巧妙地编织进了纹路之中!
那几个符号古奥难懂,她不认识,但形状……似乎与那羊皮纸遗书上的字迹,有几分神似!是前朝皇室专用的某种秘文?
难道,这丝绦本身,就隐藏着地图或者指引?
这个发现让沈琉璃精神一振!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努力记忆下那几个符号的形状和排列顺序。可惜她不识这种文字,无法解读。
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设法解读这些符号的含义!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搜!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白狐大人有令,找到那两个钦犯,重重有赏!”
是“青蚨”的爪牙!他们果然搜到这里来了!
沈琉璃脸色一变,立刻伏低身子,透过窝棚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几名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眼神却异常精悍的汉子,正粗暴地踹开附近其他破败房屋的门,进行着拉网式的搜查。距离这个窝棚,只有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怎么办?现在带着谢无妄冲出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她回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谢无妄,又看了看那枚散发着微光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只能赌一把了!
她迅速将谢无妄往杂物堆更深处藏了藏,用破烂的草席和杂物将他掩盖起来,只留下微小的透气孔。然后,她将自己身上那件显眼的暗红色劲装外衫脱下,反过来穿上——内衬是毫不起眼的灰褐色。她又抓起地上的污泥,胡乱在脸上和露出的皮肤上抹了几把,将头发扯得更乱,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毫不起眼的贫民丫头。
做完这一切,搜查的声音已经到了窝棚门口。
“砰!”窝棚那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脚踹开,一名汉子探头进来,捏着鼻子骂道:“妈的,真臭!这鬼地方能藏人?”
另一人捂着鼻子,用手里的棍棒胡乱拨拉着堆放的杂物:“看一眼赶紧走!”
沈琉璃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发出细微的、害怕的呜咽声,扮演着一个受惊的流浪儿。
那汉子用棍棒拨开盖在谢无妄身上的草席一角,露出了下面破烂的杂物,并没有发现异常。他又嫌弃地扫了一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沈琉璃。
“是个小叫花子,晦气!走了走了!”他收回棍棒,骂骂咧咧地退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琉璃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长长舒了口气,连忙爬过去,重新将谢无妄身上的遮盖物整理好。
危机暂时解除,但这里不能再待了。
必须尽快解读丝绦上的符号,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隐秘据点!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谢无妄心口的玉佩,看着那雨过天青色的丝绦,以及上面隐藏的、关乎生路的古老符号。
希望,就在这方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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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城西,有一片废弃的染坊,因多年前一场大火而荒废,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几只巨大的、早已干涸的染缸,平日里连乞丐都不愿在此落脚。
此刻,在最深处一只倒扣的、底部破损的巨大染缸内部,经过沈琉璃一番小心布置,勉强形成了一个狭窄却相对干燥隐蔽的藏身之所。
谢无妄被安置在铺了干草的地上,心口的玉佩依旧散发着稳定的微光。沈琉璃则凑在染缸破口处透进的一缕天光下,用一根捡来的炭条,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碎瓦片上,仔细地临摹着丝绦上那几个隐秘的符号。
她画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每一个笔画的转折、每一个符号的相对位置都准确无误。
可是,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她蹙着眉,苦苦思索。姑苏城里,还有谁能认识这种前朝秘文?玄诚道人已死,苏大家、听雨楼东家也遭了毒手……“青蚨”几乎将所有明面上的知情者和专家都清除或控制了。
还有谁?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老鬼!
那个在棺材铺里,消息灵通却又对“青蚨”讳莫如深的老头子!他既然知道“青蚨”组织的存在,或许也对前朝的事情有所了解?就算他不认识这种文字,以他的人脉,说不定能打听到线索!
虽然去找他风险极大,对方毕竟是混迹灰色地带的人,未必可靠,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她看了一眼昏迷的谢无妄,他的气息依旧微弱,但好在没有继续恶化,玉佩的守护之力似乎在缓慢地滋养着他。
不能再拖了。
沈琉璃下定决心。她将画好符号的瓦片小心藏好,又检查了一下谢无妄的状况,替他掖好盖着的破布。
“木头,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出去找救兵,很快就回来。”她对着昏迷的谢无妄轻声说道,仿佛他能听见一般。
然后,她再次将自己伪装成那个脏兮兮的贫民丫头,如同融入阴影的老鼠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废弃染坊,向着记忆中城西那条偏僻小巷深处的“安魂居”棺材铺潜行而去。
街道上,气氛明显比往日紧张。不时有目光锐利的陌生人扫视着过往行人,一些关键的路口,似乎也有便装的暗哨。
沈琉璃低着头,混迹在稀疏的人流中,尽量避开那些审视的目光。她心中焦急,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安魂居”所在的那条小巷。
棺材铺依旧门板紧锁,看起来和上次来时没什么两样。
沈琉璃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躲在巷口的阴影里,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盯梢者,才快步走到后院墙根下,如同上次一样,寻了个隐蔽处翻了进去。
后院工坊内,老鬼依旧在就着油灯打磨棺材,动作缓慢,仿佛时光在他身上停滞了。
听到身后极其轻微的落地声,他头也不回,沙哑地开口:“贵客又是深夜到访?这次是选材,还是订棺?”语气与上次如出一辙。
“老鬼,是我。”沈琉璃压低声音,现出身形。
老鬼打磨的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看到沈琉璃这副狼狈的扮相,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市侩精明的模样:“哟,是琉璃姑娘啊,您这是……遭了难了?”
“少废话,找你救命!”沈琉璃没时间跟他绕圈子,直接掏出那块画着符号的碎瓦片,递到他面前,“认识这几个字吗?”
老鬼接过瓦片,凑到油灯下,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脸上的皱纹慢慢挤在了一起,神色变得极其古怪。他抬起头,看着沈琉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姑娘……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你别管我从哪里弄来的,就告诉我,认不认识?”沈琉璃紧盯着他。
老鬼脸上阴晴不定,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用手指着瓦片上的第一个符号,声音干涩地道:“这个字……念‘云’。”他又指向第二个,“这个,念‘深’。”
“云深……”沈琉璃喃喃重复。
老鬼的手指移到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符号,他的指尖甚至有些微微颤抖:“这个……念‘处’。”
云深处?
沈琉璃心头猛地一跳!这三个字连起来,指向性太明显了!姑苏城外,最有名的,不就是那座以“云深不知处”的意境而闻名的——寒山寺吗?!
难道,那隐秘的据点,就在寒山寺?!
“寒山寺……”老鬼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缓缓摇头,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似是敬畏,又似是恐惧,“姑娘,听老头子一句劝,那里……去不得。”
“为什么?”沈琉璃追问。
“寒山寺……没那么简单。”老鬼的声音如同梦呓,“寺中确实藏有一些前朝旧物,与□□公主渊源颇深。但是……那里也是‘青蚨’重点关注,甚至可能……早已渗透的地方。你们去那里,无异于羊入虎口!”
沈琉璃心中凛然。果然,“青蚨”的触角无处不在!但寒山寺,是目前唯一的、明确的线索!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她问。
老鬼摇了摇头,将瓦片递还给她,叹道:“‘云深处’,只此一处。姑娘,你们……好自为之吧。”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若真要去……小心寺中的……‘扫地僧’。”
扫地僧?
沈琉璃还欲再问,老鬼却已经转过身,重新拿起刨子,慢吞吞地打磨起来,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显然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沈琉璃知道问不出更多了,将瓦片小心收好,对着老鬼的背影低声道:“多谢。”随即,身影一晃,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老鬼听着她离去的动静,手中的刨子停了下来。他望着跳动的油灯火苗,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忧虑,低声自语:
“青蚨现,寂灭出,玉佩引路,云深之处……这江湖,真的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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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琉璃带着“云深处”这个关键线索,以及老鬼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心急如焚地赶回废弃染坊。
然而,当她靠近那个作为藏身之所的巨大染缸时,心中却猛地一沉!
染缸周围,有陌生的脚印!虽然被刻意掩饰过,但她还是发现了痕迹!
有人来过!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贴近染缸破口,向内望去——
染缸内,空空如也!
谢无妄,不见了!
只有那枚青玉佩,孤零零地躺在干草上,散发着温润而孤独的微光。
沈琉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木头……被“青蚨”抓走了?!
还是……他自己醒了,离开了?
不可能!他的伤势那么重,绝无可能自己离开!
那他去哪里了?!
是谁带走了他?!
无尽的恐慌和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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