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母亲的忌日快到了。

林清歌将手中的香插进灰炉,青烟袅袅,这味道她很喜欢。

许氏过世多年,对母亲的印象,她并不深刻,用来怀念的日子并不多,只是望着冰冷的牌位,她心中仍有几分遗憾。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母王氏温柔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歌啊,你爹让你去书房。”

一个正值盛年却丧妻的男人不可能守着牌位过一辈子,林清歌的爹亦如是。许氏去世一年左右,王氏便进了门,虽是继室,但处处周到,不过几年时间,府中便早已遗忘了曾经的夫人,只可惜王氏也是个福薄的,除了入府之后诞下的一女林清雅,此后再无所出。

书房里,林父正襟危坐,王氏站在他身侧,脸上带着一如既往慈爱的笑。林清雅也在一旁站着,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事情,脸上并不高兴。

林清歌进门后唤了一声“父亲。”

“清歌,”林父清了清嗓子,“叫你来是有一事与你商议。新皇登基,充盈后宫,不日将要选秀女入宫。”

林清歌顿感不妙:“父亲的意思是?”

“清歌”林父沉下声音,“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的适龄女子都需参选,清雅尚未及笄,你身为林家长女,为父已将你的名字递了上去。”

林清歌知道既然名碟已经递上去了,便没什么可多言的,那么多的秀女,自己也并不一定会被选上。

林父接着道:“清歌,此次选秀,你代表了林氏一族,务必要规行矩步,尽全力入选,为林家光耀门楣。”

林清歌神色淡淡的,拎起裙摆轻轻跪下:“父亲,自古选秀乃是看陛下心意,我又岂能左右陛下,选秀一事的结果,女儿怕是无法向父亲保证。”

“这些日子,你便好好修身养性,以你的容貌,陛下见到想必会喜欢的。”

林清歌真不知道林父哪里来的这般自信,“父亲,母亲忌日将近,女儿打算去寺庙里为母亲续上一盏长明灯。”

林父:“你娘走了这些年,你也大了,若你娘在世,更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这些日子准备选秀为先,寺庙先不必去了,你娘会理解的。”

林清歌仍跪着,心下一股不满涌上心头“庙里不过一日罢了,并不会耽误什么。在父亲心中,母亲的忌日难道就比不上选秀分毫吗?也是,一捧黄土红颜枯,谁还会记得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呢?”

林父沉下了脸,明显不悦:“起来!”

王氏适时开口劝道:“老爷别动怒,清歌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的。”她转向林清歌,口中劝慰道,“入宫可是天大的福分,清雅想去还去不成呢。清歌你要体恤你爹的苦心啊。”

林清雅娇声道:“爹爹,姐姐是不是不愿去选秀呀,不如让我代劳?”

林父横了她一眼,“名单已经呈上去了,岂是说改就能改的,清歌你就好好准备准备,这些日子不要再出府了,以免节外生枝。”说完便走了。

林清雅忿忿不平,幽怨地看向王氏,抱怨爹爹偏心,凭什么选秀只让林清歌去,她还这般的不知好歹。

林清歌咬紧下唇。她知道,新皇登基,家中这一辈并无儿孙,林父只有两个女儿,无论如何是要抓着这次机会。

翌日清晨,林清歌还是带着芷兰出了府,去寿化寺上香。每当林母忌日将近,林清歌就会来寺庙为母亲燃上一盏长明灯,这些年来一直如此。

在沙弥的带领下,长明灯点上。

寺庙中人不多,清歌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金身佛像慈悲地俯视众生,香炉中青烟袅袅。

“信女林清歌,祈求佛祖保佑,让信女能够不被选中......”她低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昨日林父的话让她辗转难眠,说不愁心是假的,她想过林父可能会将自己嫁给一个有利于他仕途的人,来填补他没有儿子的缺憾,却从未想过要入宫。听说新皇年轻有为,可是自古深宫多闺怨,相比于步步惊心的深宫高墙,深门宅院似乎更简单一些。

林清歌没有注意身边来来往往的香客,只一心许愿。殊不知,这一幕尽数落入赵璋眼中。他站在蒲团边,看着旁边虔诚的倩影。女子着一袭淡青色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却比那些珠光宝气的贵女更显清丽。

他耳力过人,听到女子呢喃,待她起身后,正要离开,开口询问。

“姑娘为何事烦忧?”一道清朗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林清歌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公子立于身后。他眉目如画,气质清贵,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仪。

林清歌看了下四周并无旁人,确认这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公子见笑了,只是些家中琐事。”

那公子走近几步,面向佛像,却并未下跪。

“方才见姑娘神色虔诚,想必是在许愿。”赵璋走到她身侧,“我观姑娘眉间有愁绪,若信得过在下,不妨说来听听。”

这人好生无礼,许了什么愿还要和你说不成?

林清歌抿唇一笑:“公子说笑了。许愿之事,说出来就不灵了。”

“也是。”赵璋点头,“不过姑娘许的愿,佛祖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林清歌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公子何出此言?”

“姑娘容貌出众,气质不凡,正是选秀的上佳人选。”赵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想要落选怕是难上加难。”

林清歌抬眸与他对视:“公子听错了吧?一派胡言。”语气中带了些敌意。他刚刚怕是听到自己的呢喃,这传出去的话,必会落人口舌,林家女儿不愿选秀,藐视君上。

“只是猜测罢了。”赵璋轻笑,“不过看姑娘的反应,我猜得不错。”

林清歌不答反问:“不知公子来着又想求些什么,不过想来一定是封侯拜相这般的大事,便不打扰了,请便。”

正欲抬脚,只听耳边的轻声:“姑娘已经有了意中人?新皇登基,选秀充实后宫,也是常理。若不愿还是可以让家中长辈撤下名碟,现在还来得及。”

林清歌脚步顿住,芷兰像护崽似得急的骂出来:“登徒子,你再敢对我们家小姐无礼?”。

林清歌拍了怕芷兰的手,不欲与这人过多纠缠“公子说些什么呢?听岔了吧。我不过是来为已逝的母亲祈福罢了,公子这般污蔑于我,不知意欲何为?”林清歌不痛不痒的回了一句。

听父亲说,当今天子尚年少,二十有余,很是年轻。

“你是陛下?”一个念头瞬间闪过林清歌的心头,猜测脱口而出。

赵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否认:“姑娘为何如此问?”

“公子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仪。”林清歌缓缓道,“而且......”她顿了顿,“见佛不跪,那么神明或许已经不能满足公子了。”

赵璋神色微变,随即笑道:“姑娘好眼力。不过,我并非当今圣上,只是勉强算个皇亲罢了。”

林清歌若有所思,谨慎开口:“原来如此。多谢公子提醒。只是公子刚刚真是听错了,我只是为母亲祈祷而已。时辰不早了告辞。”说完林清歌便领着芷兰转身离开。

待她走远,赵璋才低声自语:"倒是个有趣的人。”

林清歌出了殿门,恍然瞧见墙边的一抹人影,像是王氏身边的嬷嬷,不知怎会来寺里。

她和芷兰本就是溜出府的,若是被王氏的人发现,又免不了去父亲面前多生是非,还是避开为上。

刚走出殿门,此时几个男子围了过来,一副地皮流氓的样子,直直的奔着她来:“小娘子生得可真标致,”为首的男子□□道,“不知是哪家闺秀?”

直冲自己而来,想来这便是王氏的手笔了,怪不得刚刚徐嬷嬷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这两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

不省心!光天化日之下,寺庙中人众多,地皮流氓也不能对她做些什么,无非是借机骚扰,又想要败坏她的名声了。

林清歌后退一步,冷声道:“让开!”

“哟,好个泼辣的小娘子,”男子伸手去抓她的手腕,“爷就喜欢这样的!”

林清歌正欲唤寺庙中人出面。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住手!”

林清歌抬头,看见赵璋站在身后,一袭月白锦袍,眉目如画。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两个随从,正冷冷地盯着那几个登徒子。

“放肆”赵璋缓步走近。还未动怒,只一个眼神,几人便被赵璋的随从不知道拖哪去了。

“多谢公子相救。”林清歌福身行礼。

赵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不过看起来姑娘回家的路上似乎不是很太平,不如在下送姑娘回家。”

芷兰在一旁轻呼:“小姐......”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呐!

林清歌拒绝:“不必劳烦公子了,我出门带了随从,就在寺外等我们,公子请放心。”

赵璋却依旧坚持,说什么双拳难敌四手,他的两个侍从身手过人,必能送她安全到家,并无他意,一副坚持到底的样子。

林清歌见实在是没办法,只得先行答应,再找个机会甩掉他,于是点头道:“也好,那就麻烦公子了。”

出了寺门,赵璋问道:“姑娘的侍从不知在何处?”

实际上二人是偷溜出来的,哪里带了什么侍从,林清歌硬着头皮解释道:“哦,我来之时不知何时能结束,便叫侍从不用等我,先回去了。”

赵璋看她有些泛红的脸色,主子办的事再久,哪家侍从敢不等着,不忍戳破这拙劣的谎言,不再多问。

赵璋的马车上,林清歌和芷兰同坐一侧,赵璋见二人防备他的样子,像两只瑟缩的小鹌鹑,不忍心中发笑,“姑娘家住何处?”

“公子送我们到东大街就行了。”

赵璋:“姑娘天生丽质,以后出门还是多带些随从为好,以免歹人有心作恶。”

林清歌:“多谢公子提醒,确实,今日遇到的歹人是有些多了。”

赵璋丝毫没有觉得她在暗示自己,顺着往下接:“姑娘不害怕吗?寻常女子遇到这事,怕是吓坏了,姑娘胆识过人。”

林清歌抿了抿唇:“公子谬赞了。民女只是觉得,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歹人也不敢对我做些什么。况且寺庙中人众多,只需呼喊一声,便会有僧人出面,想必不会有事。”

“也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那姑娘可否与我说说,为何不愿入宫?”

林清歌抬眸看他:“公子为何对此事如此感兴趣?真的听错了.......”

这人怎的如此揪着不放。

“姑娘别蒙我了,我自信耳力尚可。当然姑娘请放心,在下绝不会四处张扬,只是......”他顿了顿,“只是好奇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荣华富贵?”

她思索片刻道:“公子想来博学多问,就知道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林清歌直视赵璋,目光清澈:“男子入世,靠的是读书明理、武功报国,凭的是真才实学,得的是帝王重用。可女子入后宫,靠的却是帝王宠爱,得的不过是虚名浮华。学识能力尚可衡量,可帝王宠爱……却是全凭个人心意,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捞月,谁能说得准呢?”

赵璋回道:“姑娘容貌过人,何愁不能赢得帝王之心。”

林清歌轻笑:“再美的容颜也有看厌倦的一天,何况韶华易逝,红颜易老。女子入宫为妃,却只能将命运寄托于一人之喜怒。今日得宠,或许风光无限;他日失宠,便是冷宫孤寂。这样的‘万钟之禄’,于我何加焉?”

“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对姑娘怕是不好。”

“公子今日出手相救,又古道热肠,送我主仆二人回家,实乃君子。今日与公子畅言,必然不会将我的浅薄之见外泄。”

他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林清歌撩了一下车帘,已经到了东大街。

她开口道:“公子可还有事?”

“无事,怎么了?”

“既然无事,我请公子喝杯茶吧。”

酒楼靠窗的雅座,林清歌为赵璋斟了一杯茶。

赵璋盯着眼前这张素净的脸,他一只手便能搂住她的脸,好小。

“在下赵玉,还不知姑娘芳名。”

“姓木,木头的木。”林清歌端起茶杯浅抿。目光扫过赵璋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卫。那两人身形魁梧,腰间佩刀,一看就是练家子。

“公子可饿了”她突然地关心,倒是让赵璋一时间无所适从,“我经常随母亲出来采买,知道有两家铺子的点心,特别好吃,公子要尝尝吗?”

干净的水眸盯着他,很难让人拒绝。

“好。”赵璋回到。

“那就辛苦两位了”林清歌指了指他身后的两位是从“芷兰,你给二位指一下方向吧。”

二人未动,眼神向赵璋请示,赵璋摆手后,二人才离去,在芷兰的介绍下,分别去了两个点心铺子,人有些多,怕是要等一会了。

“姑娘似乎对我很是防备?”

林轻歌抿了一口茶,淡淡道:“男女有别,有些防备难道不应该吗?”

“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真心想送姑娘平安回家罢了,选秀在即,在下也是为姑娘的前程着想。”赵璋试探道。

林轻歌放下茶杯忍不住轻笑,向前倾了倾身体,轻声道:“赵公子,跟陛下的秀女走的这样近,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前程的吧”。

“实不相瞒,当今天子正是在下的表哥,在下自然要为皇兄多关注些,想来皇兄不会怪罪。”赵璋被她逗笑也微微向前探身,悄悄的告诉她。

“就当公子说的是真的吧。”林清歌浅笑,心中思索着怎么甩掉他。

“赵公子。”她忽然道,“我方才在车里似乎落了荷包。”林清歌低头探了探腰身,什么也没有。

赵璋挑眉:“荷包?”

“是。”林清歌点头,“应该是落在刚才的马车里了。"林清歌一脸懊恼。

赵璋安慰道:“我陪你一起取回。”

林清歌面露难色,声音喏喏的祈求“烦请公子帮我取回可好。”

林清歌拉着一旁芷兰的手作可怜状。芷兰也反应过来:“公子,还麻烦公子帮忙取回荷包吧,女子贴身之物不可随意丢弃。”

二人紧紧拉着手,像是不能分开。

林清歌火上加油:“好吗?我在这等你回来。”

赵璋哪里还有拒绝的份,起身,“稍等我片刻,马上就回。”说完便下楼。

赵璋走到街上,抬头仰望,她正坐在窗边,双手撑着下巴,浅笑着与他对视,她的丫鬟站在她的身后与她形影不离。

赵璋点头回应,转身走向马车。

在车里找了好一会,也未见到有什么荷包,难道是落在别的地方了?

赵璋回到茶楼,却只见空空如也的茶杯。侍从二人也在此时赶回,“主子,点心买回来了。”

赵璋未应,他盯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又好气又好笑:“她跑了。哼!走吧。”

侍从掏出碎银子叫小二结账,小二跑过来:“谢谢爷,不过刚刚那两位姑娘已经结过账了,您慢走咧!”

而此时,林轻歌已经绕到另一条街上。她回头望了望,确认赵璋没有追来,这才松了口气。

“小姐!”芷兰气喘吁吁地跟着。

林轻歌拍拍她的肩:“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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