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入魂

整个盛夏那段时间,边牧都顶着暑气往汤家跑,殷勤、周到,竭尽全力讨汤太的欢心。

人心始终是肉长的,也是摇摆不定的。

眼见着边牧对汤宁如此周全,再对比汤宁前男友的神经质模样,汤太也找了个台阶,任由边牧在老黄历上选了个黄道吉日。

两人终于在三伏天的最后一伏末尾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婚房设在了汤家。

婚礼上,汤家将重金聘礼摆在了台面上,简直恨不得将边牧入赘昭告天下。

边牧西装笔挺,跪下奉茶时毫不犹豫,喊的一声“爸、妈”简直堪比一个少年学徒拜师学艺的热忱与敬重,让汤太在宾客面前赚足了面子,连汤宁擅自辞职的事都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替汤宁找补,女人嘛,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跟自己一样。

举办完仪式回到汤家,夜已经深了,汤生让两个小年轻上楼休息,汤太也折腾累了,倒头就睡。

奔到三楼,汤宁刚打开门,灯都没摸到,便被边牧抵在门上索吻。跨过那道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时,听见边牧反复吟唱那句无限浪漫的“我爱你、我爱你……”

汤宁清醒地沉沦着,见证了“情蛊”带来的热烈和疯狂,有那么一瞬间,汤宁是愧疚的,是怜悯的,边牧仿佛能读懂那些情绪,意味深长地叹道——

“什么都不要想,交给我。”

他用掌心轻抚汤宁的眼睛,那双鹿眼随着他的手掌悄然闭合,心却敞开了,如信徒对上帝的忠诚,完全剖开并献祭了自己。

夜色靡靡,浪潮一波接着一波,难以停歇。

平日里再温醇,雄性动物总归是雄性动物,霸道、强硬的性格在床笫间充分暴露。

入魂、动情、刻骨。

“汤宁,我要死了。”

如此惊悚晦气的情话,在汤宁耳朵里成了欢爱的助燃剂。

“我也是、我也是。”

这个男人,今夜若真让他就这么死了,他也觉得值了。

这一点,汤宁是不会明白的。

……

新婚的日子异常甜蜜,边牧对汤宁细致入微到邻居都眼红的地步,汤宁总是感叹为什么没有早点和边牧在一起。两人在新港住了小半个月,因为边牧上班不方便,汤宁便跟着边牧一起搬到了旧港。

为了打发时间,汤宁去了玉兰街一间书店当图书整理员,边牧也尽量减少加班,如果非要加班,汤宁也不抱怨,还提着糖水去房屋署陪边牧待到九十点。

到了公共假期,两人回汤家住一晚,剩余的时间便窝在边牧的家里抵死缠绵。人前冷静绅士的边牧,在边家的小窝里却如脱缰的野马,每日对汤宁疯狂征伐。

从前的胆怯消失不见,汤宁狂喜的同时取乐道:“边生,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男人。”

“什么样的?”边牧搂着汤宁不肯撒手。

“原来你也会激动到颤抖,疯狂到失语,放在过去,我真的难以想象你会这样。”汤宁抚摸着边牧大汗淋漓的脸颊,喃喃道。

汤宁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变成了小女人,兴致来了,还会尝试着做饭和捣鼓甜品,仿佛要将甜蜜混入饮食,融进边牧的胃里,书店同事笑她是想成为完美人妻。

汤宁自然没再去找十三叔,哪怕书店和情蛊贩卖处仅隔了一个街口。

这样的幸福日子过了足足十个月,直到一根两条杠的验孕棒打破了这样的蜜月期,汤宁做大餐来庆祝,边牧情绪却有些反常,仿佛不想这么早要孩子。

他说二人世界还没过够。

但孩子来了便是缘分,边牧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让汤宁辞了书店的工作,安心在家待产。

汤宁听话地辞了工作,每天在家等着边牧回家。

孕早期是汤宁最难受的日子,不仅孕吐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对气味更加敏感,一闻到陌生气味就要吐,连门都出不了。

有一次,汤宁吐了好几天,造成身体严重脱水晕倒被邻居送到了医院,汤生汤太急得不行,恨不得当场把女儿接回家住。

边牧立刻表态会尽量早点下班,照顾汤宁。

汤太最终还是不放心,请了个经验丰富的金牌月嫂,负责照顾汤宁的一日三餐。

到了孕中期,汤宁终于不吐了,食欲好了很多,人也胖了一圈,还浑身散发着准妈妈的奶香味,好几次睡在一旁的边牧忍不住求爱,都被汤宁以宝宝健康为由拒绝了。

边牧自然不勉强。

汤宁转过身背对着边牧,只有她心底清楚,宝宝健康只是一个说辞。

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身体好转后感觉边牧身上吸引人的香味越来越淡,以至于当初想要抱他的激情与冲动渐渐消散了。

一定是激素的锅!

汤宁告诉自己,生完孩子就好了。

又过了三个月,汤宁孕八月时,一个更大的好消息传来。

这天下午,汤宁正在整理产后和婴儿用品,边牧兴冲冲地回到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盖着绝密印章的文件,递给汤宁。

汤宁狐疑地打开,醒目的红头文映入眼帘。

“玉兰街拆迁规划?”

“嗯!”边牧一脸喜色,比当初得知汤宁怀孕还要开心。

“政府规划用地,整条玉兰街全拆!”

边牧自己就是房屋署的,第一时间得到了玉兰街拆迁的消息,忍不住偷偷将文件带回来跟汤宁分享。

汤宁高兴坏了,径直从沙发上蹦起来,全然忘了自己八个月的大肚,幸好边牧眼疾手快,用双手托住了她,她企稳后大叫:“太好了!宝贝仔有新房住啦!”

边牧搂着汤宁,脸刚好贴在圆滚滚的肚皮上,“汤宁,你和宝贝仔受苦了。”

“哪有受苦。”

汤宁抱起边牧的脸,撞上那对通红的双眼。

边牧贴在汤宁的肚子上,一个字也没说。

汤宁细想,边牧一定是舍不得这里,毕竟这里曾是父母生活过几十年的地方。

“放心,爸妈在九泉之下希望我们能好好生活,不会怪我们的。”

边牧闭上了眼,低低地唔了一声。

拆迁通知书很快送到了各家各户,除了一些无亲无故的老人不愿意搬走,其他住户恨不得立马收钱打包离开,顺带放个鞭炮。

一周后,第一笔拆迁款到账,边牧全数转给了汤宁。

汤宁在电话里惊呼:“这么多!”

“这只是50%!咱们的房子加上店铺在这个地段不算多了,隔壁的王婶两间旺铺就给了两千多万呢。”

“所以,咱们一下子变千万富翁了?!”汤宁笑得全身震颤,这是属于边牧的,而不是父母施与的。

穷苦不是原罪,却令边牧遭受了羞辱,这一次边牧要打个翻身仗,当晚他便做主在新港最豪华的酒店,请汤太和汤生一起庆祝。

汤生喝着茅台酒,感叹道:“我们搬到新港前,就想着那些旧楼什么时候能拆掉,重新规划。没想到,我们没等到这一天,你们小两口倒是等到了。”

汤太对边牧也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举起杯子:“小边,恭喜你们。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边牧和汤宁对视一眼,汤宁先开了口:“我们准备先在新港物色一套学位房,方便宝贝仔以后上学。”

听到他们决定在新港买房,汤太惊喜不已,刚准备说要汤宁回汤家坐月子,就听到边牧说:“我在单位附近租了一套舒适的三居室,月嫂也联系好了。宝贝仔生下来,还是要在爸爸妈妈身边比较好。”

汤宁转头看向边牧,她完全不知道租房子这回事。

汤太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这回是边牧自作主张,“租房做什么,住家里多好,家里也有保姆,我也可以顺带照料你,你毕竟是经产,没经验。”

汤宁望向边牧,带着一丝乞求。

谁料边牧笑着起身,给汤生汤太倒了一杯热茶,“爸,妈。放心,我会照顾好汤宁的。”

汤宁拗不过边牧,从孕期开始便是如此,为了不影响家庭和睦,汤宁只好劝起了自己的母亲,“其实住旧港做什么都方便啊,而且边牧最近很忙,从新港到旧港开车就要一个小时,怎么照料我跟宝贝仔。”

“但你是产妇,当然以你的舒适为先,我觉得——”

汤太的话被汤生拦住了,他拍了拍妻子的手,以示安抚。

“放心,现在的月嫂一个顶俩,有需要的话汤宁也会喊我们的,我们开车过去帮忙也是一样。”

“对对对!你们可以来看我嘛。”汤宁连忙捞了一大勺鲍鱼、海参到汤太碗里,哄道,“多吃点啦,边牧特意给你点的佛跳墙!”

一向娇宠,每天跟一朵带刺玫瑰似的汤宁,怀孕后竟然学会了委曲求全,汤太嘴上吃着喜爱的菜,但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第二笔拆迁款到账的那一夜,边牧高兴疯了。

对汤宁软磨硬泡,以至于她没能抵抗住边牧的引诱,破了戒。

熟悉的快感来得肆意而凶猛,灵魂都要飞升了。边牧似乎从来没这么兴奋过,如豺狼虎豹遇到猎物那般,连皮带骨地啃下去,好几下汤宁都以为自己生出来了。

潮水褪去,汤宁累得失去知觉,昏睡过去,再醒来时下意识就去摸肚子,宝贝仔正踢得欢快,汤宁这才舒了一口长气。

“你还好吗?”

汤宁被房间里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偏头望去。

衣着整齐的边牧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因为卧室窗帘拉着,汤宁看不清边牧的脸,只能看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心跳都停了一拍。

“几点了,你还没去上班?”

“我担心你,请假了。”边牧拉住汤宁的手,贴在自己的唇上。

昨晚的记忆瞬间涌入汤宁的脑海,她难为情地抽出手:“我没事,别耽误你工作,我歇歇就好了。”

边牧站起身,停了几秒再次压低身体,半跪在床沿,俯身去亲了一口汤宁的额头,低语道:“放心,一切都好起来了。”

汤宁缩了缩脑袋,闻着熟悉的青草香,发出如猫一般细腻的呢喃。

·

“边牧喜欢这里,环境好,学校也不错,还是九年制。”

宽阔的阳台俯瞰蜿蜒的凤港河,还有半个月就到预产期的汤宁,像小时候一样在汤太的怀里撒娇,“妈,三房两室够了,离你们那也不远,就这了,别挑剔了。”

看着女儿处处为边牧考虑,汤太憋着气同意了购买毛坯房,也答应会帮忙一起搞装修。

装修的事交给了专业团队,他们则放心地搬进了出租屋,这间屋子的房东出国了,留下了许多花花草草,汤宁把心思都花在这上面。

只是越到临产,汤宁越焦灼和紧张,好在请来的月嫂琴姐起到了不少抚慰作用。

阿琴很勤快,把屋子打理得干干净净,还做得一手好菜。

“边生交代,这半个月你想吃什么都满足你。啧啧,我可是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好的老公。”

汤宁躺在阳台的沙发椅上,任由阳光照在光溜溜的肚皮上,舔着昂贵的巧克力冰淇淋,感叹道:“怀孕期间最不用在意身材,这是唯一爽的地方。”

“太太,你底子好,又年轻,生完很快能恢复的。”

汤宁舀了一勺冰淇淋,笑道:“我一个闺蜜以前可瘦了,生完一胎减下来了,再追了一个,就再也减不下来,我可不要生二胎!”

“现在大都市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生孩子。”阿琴擦完桌子,转头去擦茶几,笑着附和道,“放在我们老家,可没这种道理。”

汤宁眯了眯眼,朝窗外望去,一只喜鹊停在花盆上。

琴姐听到鸟叫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到阳台驱赶喜鹊。

“琴姐,别——”

汤宁惊呼,可喜鹊还是被吓跑了,汤宁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琴姐,喜鹊入门是吉兆,喜上眉梢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哎呀,刚刚是喜鹊吗?”琴姐挥了挥抹布,往窗外瞧:“我还以为是燕子呢!可不能让燕子在家里筑窝,燕子一生生一窝,会抢了你的孕气。”

风水这块,汤宁一向信好不信坏,但也不生琴姐的气,还关心起了琴姐的家事。

“琴姐,你的孩子多大了?”

“两个娃,儿子上大学,女儿嫁出去咯,现在不是给儿子攒钱结婚嘛。”

琴姐答完扭着屁股往厨房走,洗完抹布出来时,看见汤宁歪着头睡着了,冰淇淋桶上的水珠滴得满肚子都是,琴姐忙抽了一张纸帮汤宁擦肚子,走到另一侧擦的时候瞟见了肚子上的红印子,还想着不会是哪磕着了吧。

再往上仔细看,露出的半边皮肉全是一块一块的青紫红痕。

琴姐呷了一口口水,红着脸丢垃圾去了。

下班后,边牧去了一趟旧屋,请人把旧家具清理了。

他走遍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东西遗落。

最后,他停留在一间紧锁的房门外,落寞的眼神仿佛能穿过木门,声音无比哑暗:“你们住了一辈子的家要在我手中消失了。”

“……不要太记挂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未来也会更好。”

走出房子,他仰起头。

外墙上巨大的“拆”字,将彻底拆掉边牧的旧生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才提着沉甸甸的行李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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