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奈的声音很轻,笑容浅淡,风一吹就散了。
宋卿的眸光却像被火烫着似的,羽睫微微颤了颤,艰涩道:“等我?”她心底拢了团初晨的暖阳,耳畔恍然传来树梢上山雀叽叽喳喳的鸣叫。
不过她习惯了冷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眼角薄红,压住气场的冷,精致的眉眼愈加多情。
闻奈颔首,红唇轻启,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就被旁边的人打断了。
“闻奈!”老板额角因用力而显出青色,接着卸了力道往椅子里一躺,吊儿郎当地翘起腿,左右瞧两眼,问:“咋?你俩认识?”
他说话带点儿京味儿,像小说里玩世不恭的混混少爷。
“认识。”
“不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宋卿的声音要低沉些,闻奈的声音要温柔些,和着呼呼的风声纠缠在一起,老板眼睛滴溜一转,琢磨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他从塑料兜子里掏出一个新鲜的火龙果,三两下扒拉下皮,恶狠狠地啃一口,那眼神仿佛在说:闻奈,你也有今天。
一个说认识,一个说不熟,这两个词摆在一起,其中一人难免会让人觉得有撇清关系的的嫌疑。
闻奈抿了口冷茶,笑容浅了一点点。
宋卿微微垂眼,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卿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她初中的时候心思单纯,成绩好性格闷,一学期下来和同桌也没搭上几句话,久而久之就有人传她仗着年级第一的名头目中无人。
等她升了高中,由于走读的原因,和同学混得也不是特别熟络,最多就是带早饭的情谊。上班就更不用说了,她的职场只用四个字来形容——腥风血雨。
她哥,宋斯年,常常扯着她的脸说,“卿卿,笑一笑,十年少。”
再笑,再笑,再笑人都变婴儿了。
所以,宋卿没有和朋友相处的经验,简而言之,两人不过一面之缘,她是真的觉得不熟,然后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忽略了其他人的情绪。
闻奈和老板关系看起来不错,不过那句“不熟”好像让她丢了面子。
凌晨起了薄雾,灯光把空气氤氲出暖黄的色调,闻奈喉咙滚下一口冷水,抬眼去瞧她,看不太真切,只觉得宋卿的侧脸很温柔,人漂亮得过分。
闻奈瞥了眼石桌上的果皮,提走了袋子,压了下唇角,说:“你给钱了吗?就吃?”
“咳咳。”老板被一口果肉呛着了,咽不下去咳不出来,憋红了脸,拿指尖戳她,说:“小气鬼,喝凉水。”
闻奈抽出张纸递给他,无奈道:“好歹是个搞艺术的,注意下形象。”
老板瞪了她一眼,把干净的纸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用麻布色的袖子揩干净了唇角的红色果汁,他作势要往闻奈袖子上擦,闻奈心里一阵嫌恶,催他赶快去洗手。
这番互动全部落进宋卿的眼里,她指尖摩挲着栏杆上的清漆,心里生出点无措来。
老板去茶台后面洗手,刚走,闻奈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唇角往上翘了翘,轻声道:“下来。”语调轻轻扬扬的,好像怕吓着她。
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准确无误地传到宋卿耳朵里,随之一道的还有那略微上扬的笑意,她觉得闻奈随意的态度像在逗弄路边的野猫。
来,下来吃猫罐罐。
可惜宋卿不是猫,垂在身侧的指节蜷了蜷,背后的房门敞开着,像黑黢黢的漩涡,此刻,她只想钻进去困觉,那种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后怕。
“闻小姐。”宋卿压了下舌尖,礼貌地回了个笑,“不了,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其实她压根不必解释。
闻奈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是润泽的水色,笑开,说:“晚安,宋小姐。”
“宋小姐”三个字说得极为缓慢,每个音从闻奈的舌尖里跳跃出来,就好像连带着她这个人都要被拆入腹中。
宋卿一双眸子古井无波,只是关门的动静异常响亮。
她一走,闻奈便不再往上瞧了,头顶的玉兰花瞬间黯然失色,飘落几片雪白的花瓣。
“哟,人家也不领情啊。”老板在门背后看了许久,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欠揍笑容。
闻奈神情恹恹的,把塑料袋往前推,说:“吃吧,归你了。”
摇摇椅吱吱格格地响,老板低头咬了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哂笑道:“闻奈,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我这儿又不是收破烂的。”
烟雾缭绕,闻奈的神色也模糊不清,她倏地站起身,石桌上落下一片阴影,“灭了。”
老板叼着烟笑,“你管我。”
“难闻。”闻奈言简意赅道。
“你不也抽。”老板不以为意地笑笑。
闻奈走到小桥流水处,脚底下踩着青石板,钻进去两条金鱼,她没回头,说:“没活够,戒了。”
老板心底微讶,呼吸微微收敛,呛了口烟,他盯着忽明忽灭的火星子发呆,笑了笑,把烟头杵进冷掉的茶水里,“滋啦”一声灰烬沉没到了杯底。
他站起,转身,双手插兜,扬了扬下巴,问:“喂,你那伤?”
“找医生处理了。”闻奈挽起袖子,露出手肘缠着的白纱布。
晚上闻奈从苍南山上下来,半道上遇见了落石,不小心绊了一跤,手肘撑着碎石路面,肉里嵌进不少碎砂砾,回古城以后先去租车行还了车,然后才找了家还开着门的诊所。
老板挑了下眉毛,说:“要不你明天留下来帮我看店得了。”
古城里有人在吹哨,闻奈的声音一下就被压小了,但老板还是听得很清楚。
她说:“小七,生命在于运动。”
老板就像被踩着尾巴似的,又心急火燎地叫她名字,一声声“闻奈”萦绕在庭院里。
宋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屋内的天窗没关,能望见星光落在苍南山的山脊,她叹了口气,拿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忽地,手机响了一下,声音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宋卿本不想搭理,闭上眼睛准备困觉,奈何那手机隔三差五地响一声,总能把她从酝酿好的睡意里拉出来。
她忍无可忍,眉心微蹙,最后在床底下的地毯上找到了手机,擦了擦灰,指纹解锁点进了微信。
在列表里粗略地扫了一眼,只有些垃圾客服消息,宋卿有很严重的强迫症,挨个把红点给点了,最后才发现通讯录上红红的“2”。
指尖落上去,轻轻按住,宋卿晃了晃神,心里存了点莫名其妙的心思,抿着唇点开,映入眼帘是个中年男人的头像,脑袋上戴着顶监理头盔,很像她爸那个年纪的风格。
往事随风请求添加你为好友,附赠消息一则“宋总,我是虞总的司机小王。”
宋卿眼皮一下耷拉下去,扯了扯睡裙的领子,心里焦躁难安。
也是,谁凌晨一点半了还有心思处理工作上的琐事。
宋卿没点通过,怕后续还会扯出一堆工作的事,目光往下扫,看见了一个空白头像,名字是乱七糟八的英文字母瞎凑的,验证信息填写的是——“你好呀,宋小姐。”
只一眼,宋卿就十分确定这个账号的主人是闻奈,她能想象闻奈一边轻轻浅浅地笑,一边念这句话,那个“呀”字——
像是在凛冬,桌案上的水杯里被人斟满了一杯滚热的热开水,缭绕的热气黏在她脸颊,烫得面皮燥热,那股潮热湿气缓缓灌进心底,逐渐驱散了四肢的冷意。
宋卿终于明白那点莫名其妙的心思是什么,她想闻奈的聊天框出现在自己的列表里。
但她缓过神来又为自己的心思感到不解,她们归根结底不过只见过两面罢了,不论是缘分也好,刻意也罢,最后她把这归结于古城的浪漫。
宋卿点了接受,添加了新的备注,闻奈的聊天框弹了出来,那句验证消息“你好呀,宋小姐”成为聊天记录里的开场白。
宋卿盯着这句话发了十分钟的呆,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回复了一句——“你好,闻小姐。”
她攥着手机等了会儿,迟迟没有回应,又想到几个小时后繁重的工作任务,眉头一皱,熄了屏,赶紧睡觉去了。
约莫又过了几分钟,手机叮咚一声。
宋卿陡然睁开眼,伸手捞过来,翻开一看,显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她眸光一虚,又瞧见对方正在输入中,接着又是对方正在讲话中。
宋卿呼吸都放轻了,脸埋进枕头里吐了口浊气。
很快,闻奈的语音消息发送过来了。
宋卿点了语音条,那边的背景音很杂,夹杂着年轻人的相互调笑。
闻奈说:“宋小姐,晚安。”
宋卿抿紧唇瓣,打字回复道:【你已经说过了。】
闻奈回复:【你没回我。】
宋卿想了想,刚才忙着进屋,确实没有回复闻奈的晚安,于是松了唇,说:【听见了。】
闻奈:【嗯。】接着发过来一张图片,是一张盛开的蒲公英,黄色的花瓣微微卷曲,沾着细密的水珠。
宋卿指尖一抖,鬼使神差地回道:【闻奈小姐。】
中间隔了两分钟,【你是不是在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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