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
宋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去捞手机,关了闹钟,又任着性子缩被窝里眯了几分钟,起床的时候眉眼间浮上一层躁郁。
这一觉,她满打满算只睡了不到四小时,后脑勺钝钝的疼,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况且,也没人能在工作日笑得出来。
宋卿趿拉着拖鞋去浴室洗漱,先鞠了捧凉沁沁的水醒神,干涩的眼珠润了水,转动的时候有一点点刺痛。
因着昨夜那场毫无道理可言的失眠,她没由来的和自己生起了闷气。
手机震了下,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
有闻奈的消息。
宋卿的眸光还是湿润的,鬓角的碎发贴在脸颊,衬得她肤白胜雪,指尖微微蜷着,手背上绷出隐约可见的流畅骨线。
指尖的水珠滴落在屏幕上,把徐文渊刚发过来的表情包给扭曲了。
徐文渊:【大哭.jpg】
徐文渊:【好的组长,保证完成任务。】
那个哭脸很滑稽,宋卿的心情好了点,她刻意地没有回复其他人的消息,好像这样就能向自己证明些什么。
你看,我们真的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窗外阳光灿烂,挤进来朦朦胧胧的交谈声,调子抑扬顿挫,宋卿换了身衣裳,抬臂撩开了窗帘,树枝将玉兰花捧在眼前,她没心思去看,注意力完全被吱吱呀呀的摇摇椅给擭住了。
闻奈坐在光里,老板臭着张脸嘟嘟囔囔,她垂眸浅笑,眉梢光影浮动。
宋卿眼尖儿地瞧见了徐文渊,穿着件格子衬衣很好认,撅屁股趴着腰,手里捣鼓着什么东西。
她抿了抿唇,站在原地不动了。
义工从小厨房拿出围裙,哒哒哒地跑到院落中间,微微喘着气,说:“哥哥哥,围裙我拿过来了!”
“闻奈。”老板从牙缝里咬牙切齿地挤出女人的名字,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沉下声说:“才七点!”
闻奈足尖儿一点一点地碰着青石砖,竹编的藤椅轻轻摇晃出弧度,她抬手遮了遮洒在眼皮上的光,轻轻地“嗯”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跳跃的光影落在她的指缝,宋卿头一次觉得阳光也是可以握住的。
她越是这样淡然,越显得老板像只跳脚的藏酋猴。
老板暗骂了自己一句“傻/逼”,不大情愿地套上了五彩斑斓的围裙,系带子的时候手臂软趴趴地垂下去,挑眉道:“喂,过来搭把手。”
闻奈懒懒地瞧他一眼,说:“手断了。”
老板半晌无语,撇了下嘴,转头叫了其他人帮忙。
义工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眼眸里透着清澈的单纯,一边帮他整理皱巴巴的围裙,一边替闻奈打抱不平,说:“哥,你昨晚自个儿聊嗨了,给客人说有连住优惠,订房赠双早的。”
老板皱了皱眉,反问道:“我说了这话?”
义工十分坚定地点点头,接着说:“不仅说了,还说是苍南特色私房菜,让我们早点叫你起床的。”
昨天后半夜,从苍南山上下来一对情侣,背着半人高的登山包,脸上被泥糊得脏兮兮的,说是忙活几个小时才找着住宿。
他睡眠质量本来就差,早上睡不醒,晚上睡不着,在院子里拢了堆柴火,烫了几壶酒来喝,和那对情侣边喝边聊,断了片,究竟答应了什么也忘记了。
老板半信半疑,压了压翘起来的头发,说:“我真答应了?”
闻奈几不可查地顿了下,颔首道:“嗯,你一共报了十五个菜名。”
老板愣了下,还以为幻听,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都绿了,甚至比闻奈早上笑吟吟踹他房门的时候更生气。
他板着张脸,一身戾气,痛心疾首道:“大小姐,你怎么不拦着我点儿?”
义工跟着徐文渊屁股后边掐嫩青菜,闻言低声道:“姐姐不在啊。”
对,闻奈当时在无名小酒馆。
老板气糊涂了,想着为了民宿的名誉着想,怎么的也得凑齐这十五道特色菜,他边捋袖子边开火,时不时回头,“闻奈,帮我拔点儿葱。”
也许是心有灵犀在作祟,闻奈心不在焉地应下,羽睫微微颤动,撞见一抹掩藏在轻纱后面的影子。
目光触及即离,也不知是谁先撇开了眸子。
宋卿不慌不忙地拉上了帘子,闻奈动了动唇,心里好笑,忽地说道:“小七,别放葱,不爱吃。”
闻奈的眼睛看狗都深情。
宋卿心脏不可抑制地重跳了下,她半仰着脸,直接将湿哒哒的毛巾搭在脸上,呼吸阻塞,胸口刺痛,身体沉重又滞坠,水珠顺着脖颈淌进领口,丝丝凉意渗进衣领,继而转变为更深层次的灼热。
两分钟后,她从这种窒息的愉悦里寻到了一丝清明。
宋卿摘下帕子扔进垃圾桶,又用冷水泼了脸,双手撑着洗漱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愣神,眼尾染了株血色鸢尾,唇瓣上残留着浅浅的牙印,她站在那儿,气质清冷又疏离,而这层禁欲的外表上又笼了层迷蒙的薄雾,亦如她眸中被逼出来的水汽。
清冽的雪气纠缠着松柏的木质调,被暖阳烘着,是渴求的味道。
手机里,闻奈发了句:【下来。】
刚刚抬眸的刹那,她红唇微启,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宋卿把指尖用冷水浸透,压住眼角,想斥退涨上来的欲,却适得其反激起更浓郁的念,但脸颊上的薄红恰好盖住了熬夜的苍白,整体看来与平日并无多大的差别。
她昨夜没下去,今天却是不得不听话了。
她和虞水生约了今早八点去转山,勘察项目现场状况,现在还剩半小时,昨晚睡得晚,没什么胃口,但她还带了司机和下属。
厨房是开放式的,头顶搭了棚,挨着花室的玻璃房,青色的藤蔓顺着钢筋骨架爬过来,藤尖儿的白花缠着盎然的春意迟迟不放。
老板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切好了黄瓜丝儿,处理食材忙得晕头转向,还不忘吐槽她:“你昨晚吃的葱葱鲫鱼。”
闻奈煮了热咖啡,热意一直滚到胃里才作罢,柔声说:“小七,人总是会变的。”
老板愣了下,刀刃差点划到手,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转眼之间又变成了不耐,“都说了别叫我笔名。”
他提着刀转身,想装狠吓唬吓唬闻奈,却没曾想女人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儿,他瘪着嘴,说:“喂,闻奈。”
闻奈压根没空搭理他。
民宿的小楼是木质的,仿古的韵味做得很足,美中不足的就是木头的缝隙会摩擦出细微的杂音,屋檐下的风铃轻响,好像千年的时间帷幕堆叠在眼前,连着木楼梯的青石砖道都延展成了高宅大院的碎石小路。
宋卿就是在这种恍然落入时空碎隙的错觉中,看见了闻奈言笑晏晏地抬起了手,说:“宋小姐,早上好。”
“闻小姐,早上好。”宋卿脚步微顿,不自觉地碾碎了一株酢浆草,嫩绿的浆液黏在运动鞋的白边上,缓慢地往里面浸透。
洗不干净的酢浆草,无法忽视的扬唇笑,宋卿心头浮上几缕躁郁。
因为要赠送客人双早,院子里除了石桌,义工又跑了几趟搬出来大大小小的桌椅板凳,宋卿没有挨着摇摇椅坐,而是选了不近不远的一张椅子,不会显得很刻意。
“徐文渊。”宋卿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下,“你在做什么?”
徐文渊从一堆植物中抬起头来,受宠若惊道:“组长,我在拍多肉呢。”说完,他的脸色很可疑地红了。
男生大概是喜欢看一眼就走,或者说各种角度拍一张,再回去随便选一选,除非是要拍给重要的人看才会这么仔细。
宋卿看见了他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大概又是在和女朋友煲电话粥。
每次她侧目的时候,闻奈都垂着头捧着本书在读,侧颜明艳动人,但——,宋卿喉咙很不明显地动了下,随口问:“谢师傅呢?”
“诺,在外面抽烟呢。”徐文渊给她指了个方向。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但她们处在下风,还是飘过来很淡的一股烟味,宋卿没由来地嗓子痒。
倏地,眼前横过一道影子。
闻奈端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语气熟稔,“加糖吗?”
怎么连“宋小姐”三个字都没有了呢?
宋卿垂下眸子,道了声“谢谢”,说:“可以不用加糖。”然后她听见极轻的一声笑。
对面一楼的房间又走出一对情侣,是两个牵着手的女生,个子高挑些的低头浅啄了下女朋友的侧脸,逗得那人眉眼弯弯。
闻奈同样又倒了两杯热咖啡递过去,只是没有问需不需要加糖,直接把糖块放在洁白的骨瓷上。
几人礼貌些地寒暄了几句,宋卿移开了目光。
额前突然一凉,睫毛上落下阴影,宋卿怔了怔,手不自觉扣紧了把手。
闻奈伸手去摸她额头,蹙眉问:“生病了?”
晕眩了一会儿,宋卿仰脸看见了阳光透过闻奈的掌心,变成了令她心悸的暖色,嗓子像被火烧火燎似的艰涩,“没有。”
她只是脸上的红还没褪干净。
然后闻奈又捂住了她的耳朵,笑了笑,“宋小姐,应该是有人在想你。”
作者:怎么会有人喜欢窒息啊。
宋卿:我不是,我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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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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