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马车布局陈设与那辆别无二致，清荷环视周围如是想。

文璟瞧见桌子上摆放的果盘，问道:“这些水果也是驿站买的吗，价钱几何？”

清荷翻阅角落的书籍，头也不抬，“不是，我从宫里拿的。”

文璟刚咽下去一瓣橘子，汁水饱满，清甜不腻，是好货。

对于这种行为，他表现的也没有太过诧异，而是提起另一个问题。

“到下一家驿站，便算离了京都地界，你准备去哪？”

清荷低眉，面容较为柔和，肤如凝脂。

她微微仰头，说:“准备下江南。”

她又问，“从这里到江南，如果不行夜路，需要多久？”

文璟诧异，“你要去江南？”

李清荷点头，“早间仰慕烟花繁华之地，有机会自然要去目睹。”

他低头估算，“七日。”

李清荷想过会很远，甚至以为会行驶几月，不料居然只有一周，有些难以置信。

“只有七日吗？”

文璟点头，“在不遇路匪，天灾**的前提下，只需要七日。”

李清荷明爽，抑制不住的激动，下一秒又想到现代交通，火车大巴飞机高铁，不出一天就到了，情绪压下去不少。

外面天气不算热，打开窗户，沿途能看到外面的蓝天白云，卷云浓墨的就像一幅画，土地坑洼，不免有磕碰，清荷逐渐习惯这种颠簸，身体随着马车起伏。

文璟翻出一张地图，清荷凑过去看，提腕控制朱笔，腕骨洁白，隐约间她看见一道浅粉色的疤痕，再看时衣袖落下，遮挡大半。

描摹出行驶路线，文璟弯腰起身，伸手拨开帘子。

百云长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扭头问，“怎么了？”

文璟将手上地图给他，“按照这个路线走，能避开一些匪帮。”

百云长一手牵绳，另一只手接地图，双眼扫视，这条路线是前往扬州。

他问:“要去扬州？”

“嗯，她想去。”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另一边郭禹安坐在车外，一言不发，三七和丛莲在车厢内，相顾无言。

没有清荷在，她们都不知道说什么。

丛莲缩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偶尔偷瞄几眼三七。

三七始终低头垂眸，从她那个角度，刘海刚好遮挡住双眼。

三七内心十分纠结，她想吃桌子上的水果，但是没有经过人同意，又不好意思吃，只能画饼充饥，盯着水果看。

苹果圆润饱满，色泽鲜红，看着就感觉又脆又甜，她眼馋，手想伸出去，刚伸出去抬眼一看，三七在看她，蹭的一下立马收回手。

头摇成拨浪鼓:“我没有想吃苹果。”

丛莲愣了一下，随后主动移到对面，拿起水果开始削皮。

三七看着她的动作，抿唇，移过视线，看不到就不会想吃，她心想。

空气中只有小刀化开苹果皮的声音，落在三七耳朵里，治愈又折磨。

忽然声音听了，她眼前出现一个削好皮的苹果。

“吃吧。”丛莲说。

三七先是看到苹果，视线顺着胳膊上移，停留在丛莲温柔的面容上。

她接过苹果，开心道谢，“谢谢丛莲。”

桌子上还有其他水果，丛莲又削一个梨，弯腰出来。

郭禹安认真驱车，头上的黑色抹额束到脑后，随着风往后飘。

丛莲忍着颤抖出声，“郭大哥，赶车辛苦，吃块梨吧。”

郭禹安头也不回拒绝，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用。”

丛莲被拒绝，心里略微有些尴尬，悻悻收回手又钻进去，郭禹安余光看到，喊一声“驾”，马儿收到命令跑的更加卖力。

三七吃完苹果，看到她手上的梨，两眼一亮，又想到她自己还没吃，于是在丛莲问她要不要吃的时候，摆手说:“你还没吃呢。”

丛莲脸红笑，照顾人照顾惯了，习惯等别人都吃完再吃。

梨很甜，是她吃过最甜的梨。

经过这样的小插曲，丛莲和三七慢慢开始熟悉。

“你还会绣衣服吗？好厉害，我的女工不好，从来没有绣过什么东西。”

丛莲双眼包含热意，不以为意说:“等到地方了，我给你绣一身衣服。”

三七听到后，双眼弯成月牙形，“谢谢你，我给你把把脉吧。”

丛莲偶尔会忘记三七是一个大夫，看起来更像邻家妹妹。

说着三七捡起地上的木箱，木箱陈旧，上面还有许多划痕，上面边角圆润，抚摸太多次所致。

这个木箱一直在三七旁边，她很好奇里面是什么，三七打开木箱，外观平平无奇，内里别有洞天，分成三层，最上面一层是针灸，中间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罐子，下面一层是笔墨纸砚，还有一个册子。

丛莲伸出手腕，三七搭上去，一边摸一边在宣纸上写什么，半晌她停下动作，合上箱子。

扭头对丛莲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体虚，我给你开一副药，吃一段时间，每日三餐吃好，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丛莲将那张纸折叠，收入口袋里，“谢谢三七。”

三七很真诚，“礼尚往来，你送我衣服，还给我削苹果，不需要道谢。”

郭禹安耳聪目明，里面发生什么听得一清二楚，余光往里瞥，透过门帘摇晃，依稀能看到里面光景，两个姑娘有说有笑，十分和谐。

正好头上一群鸟飞过，结伴而行，他忽然感觉，这趟任务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折磨，不是心血来潮的富家千金走南闯北，想要闯荡江湖的幼稚行为，就算是，起码这两个伙伴还不错。

他在这里经历和谐有爱，文璟却惨遭滑铁卢，他没有给人讲过课，却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私下教过不少学生，只是后来家族衰败，再没有人找过他。

甚至于都有些后悔提出当这个教书先生。

“京城事了，不若随她出去走走，万一还有新的线索呢？”

阳光从门缝中穿入，刚好撒在他们中间，文璟躲在阴翳里，等一个答案。

“你是觉得我一个人应付的来，出去躲清闲。”

“你能拿我怎么办，太子殿下都同意了。”文璟眯眼笑。

顾祁笙静静看着他，无奈叹气，“既如此，我拦也拦不住。”

于是李清荷就成文璟正儿八经教的第一个学生，如此难得，如此…笨拙。

“鉴于你的情况，从最简单的百家姓说起，从今天开始，每天要学会十个字，十日后每天学会二十个字，依次累加，直到学完百家姓，可有异议。”

文璟开始做正事，收起折扇放置在矮几上，端出文房四宝和百家姓，敛神专注。

瞬间气势就不一样，李清荷仿佛看到一个如松如柏的翩翩公子。

“可能我学的会比较慢。”

“无碍，勤能补拙。”

百家姓的第一页，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按照历史说，宋时人们常用字体是宋体，她能看懂一点点，可是现在她完全看不懂。

现在人们使用的字体，不是宋体，她仔细看，更像汉代时常用的隶书。

她曾在网页上看过东汉碑刻上的隶书 ，笔势生动，风格多样，而宋体，是为适应印刷术而出现的一种汉字字体。笔画有粗细变化，而且一般是横细竖粗。

之前问过丛莲，这里有活字印刷术，那就说明有宋体。

她问文璟，“这种字体是什么字体？”

“汉朝时所用的隶书。”

“现在都用这种字体吗？”

“有什么问题？。”

“你知道宋体吗？”

文璟摇头，“汉隶始终在传承，没有再使用过另外一种字体。”

瞬间清荷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加重呼吸，轻轻问，“你听过王羲之吗？”

“没有，他是谁？”

李清荷的精神又一次崩塌，丛莲有些没听过可以理解，因为文化受限，但是文璟没有听过，说明这里的历史上，没有存在王羲之，也没有楷体宋体。

汉字的历史，仅仅到汉代。

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眼睫轻颤，说:“开始吧。”

文璟没多问，开始今日授课。

文璟是一位好老师，而李清荷却不是一个好学生，这些文字之间没有明显的规律，她已经学过一门现代汉字体系，重新学一门古文，有些难度。

在她再一次写错认错字的时候，文璟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黑脸打叉，将正确的写法写在旁边。

李清荷也很尴尬，一对一教学，实在折磨，她想念坐满学生的大教室了，肯定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听不懂。

慢慢空气变得压抑，李清荷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滴在纸面上，刚写对的字晕成一团。

“啊！我刚刚写对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流汗。”她十分崩溃，举起这一张纸反复观摩。

文璟在一旁看书，听到动静转过来，看到她额头上的汗，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

“一个字而已，不值得大呼小叫，喏，拿着擦擦额头的汗。”

她还是有些气，今天唯一写对的字，就这么毁了，跟挫败啊啊啊啊，她学习马原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挫败。

李清荷接过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濡湿一小块儿，她说:“等我洗干净还给你。”

文璟侧头，“不用，送你了。”

李清荷低头继续写刚才那个字，不出意外又写错了，她拿给文璟看。

文璟啧叹两声，“对不对且不说，只是你这手字，简直是鬼斧神工。”

李清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瞪他，手掌握拳，向前捶一下。

“那不是刚学，总不能一口吃一个胖子，噎死我吧。”

她夺过纸张，遵循他批改的痕迹在一旁修改。

不得不说，他的字很好看，笔力收放自如，抑扬顿挫，有嘲讽她的资格。

文璟一般不轻易嘲讽人，只是他第一次见到认字这么困难的人，讲了很多遍还是写不对，耐心逐渐消失，暴露出本性。

李清荷高中被老师嘲讽多了，抗击打能力还可以。

日落西山，他们还没有到下一个驿站。郭禹安出去探查回来说附近有一家村落，可以进去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