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庙里供着一座大佛,旁边就有一道淡黄身影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白敏荷一瞧,呀!这是个秃头老僧。这老僧一手提着扫帚,一手就向她敬,嘴里直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白敏荷道:“老和尚,我要找一个人。这里王尚书的女儿王延清王小姐,我是她的朋友。你不用推辞我,我知道她就在这里,不管是自愿来的还是被人逼来的,今天我必须见着她也问一问话,就请你带路罢。”
老僧道:“施主贵姓?”
白敏荷烦躁道:“我姓白。”
她因为心里有气,所以到底语气很冲,想着自己以往那种做派,说完这话就要把剑抱在胸前来宣示。
但这里是佛寺庙宇,是宁静之乡,她心里一惊,就急忙遏制了自己这种动作。那么,给一些钱也够了!这是捐款,是作大功德。白敏荷在腰后一掏,又是一锭金元宝,揣摸着那滑润,她的心神渐渐地归来,然后就把金元宝塞回去了,心道:“如果寺庙也要人用钱打通关系,那么我觉得佛祖不会光顾这里,而我更瞧不起这样作风!也瞧不上给钱的自己!”
那老僧把扫帚放到一边,双手合十就道:“那位王小姐的确在这里,可是姑娘你不能见她。”
白敏荷一扬眉,道:“老和尚,你这是甚么意思?”
老僧道:“她已经诚心要皈依佛门,谁也不见。老弥答应过她,阿弥陀佛,姑娘请回罢。”
这可把白敏荷听得不懂了,她道:“她要皈依佛门?”看见那老僧点头,白敏荷顿了一下,就止不住阵阵的冷笑,怒道:“你们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说她去寺庙里住,这一会儿就要皈依佛门了?闹得哪一出!真可笑。我告诉你,老和尚,你现在就带路领我去见她,不然就让到一边去,别管这件事情。”她当即就把剑抽了出来,那姿态很明显。
老僧只是摇着头,脸上带着一些愁容,道:“老弥要是真的这样做,那真的对不住那位王小姐。请回罢姑娘。”
白敏荷道:“你不怕我手里这把剑吗?”
老僧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白敏荷怒道:“你再在这教育人?”她手绕过去在对方后颈一拍,那老僧就倒地上了。她又把剑重插剑鞘里,朝里面走,帘子掀开就是后门,她大喜,又转头看了看自己旁边坐着的那座大佛,对老僧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笑道:“你当我真要杀你吗?哼哼,真对不住啦!老和尚,你就在地上先睡一会儿罢!”
掀帘就跑进去了,先入眼帘的是一片大院,在椭圆的坎外向里望着,那是只有绿色的景,春光将雪给融化了,于是石砖缝隙里嵌着的苔藓冒出来,在向外延长,中间有一棵参天戎树立着,苔藓到根底下也就停了,在这旁边堆砌了一些石子,有一些应是莹石,半透明,还有点发绿的,就像翡翠似地,但那质地通常都很脆弱。树周围呢,说不清楚是甚么样的草,连在一起,开始发福膨胀成绿团子,玫红的一瓣一瓣细长的花就躲在里面,花心是黄的一撮一撮,也和花一样长条,白敏荷觉着这像某种会飞物种的长须。
其实不光是苔藓,石缝里头也长着草,不过它很小,她右面的那道墙很斑驳,上面黄漆脱了一半,另一半是用白布挡上的,风来时它就卷起来,然后露出不堪,白敏荷继续走,扒着这一片绿出来,就惊了一惊。
原来这寺庙后半连着小山丘,那些泥泞原本被雪盖住了,今年春天融化之后,仍要重新收拾。石子黏着砌了一小坑洼,在上面通了眼,就有水滋滋地从里奔波,被树掩着一半的屋子,在她不远处,白敏荷忽然听见了一阵琴声,清娟之中比溪水还轻,这样配着绿景,仿佛都被拨动了弦,春风就这么来了。
所有的树都哗啦啦地作响,白敏荷忽然感觉到一股宁香静雅,叫道:“王小姐!王小姐!你是在这里是不是?”
那琴声即就停了。
白敏荷又叫道:“我知道你在这!我就不进去了,你出来罢!”也没有人应答她,她又接着又喊了几声王延清的名字,可全都石沉大海。
白敏荷在这站了好一会儿,风又吹来了,白发带就跟着飘,她也跟着冷笑,也不知道是对谁。她道:“我回来没见到你,还以为你是被卫家那些人发现带走了,但是我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那卫公子说你是自己回来的,我一点也不信他,现在官府全城通缉我,卫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我还是决定要来见你一见,我说这些不是跟你诉苦,我就是太生气,一个人到底为甚么能懦弱到这种程度!我现在信他说的都是真的,王延清,你如果心里恨我把你的婚约毁了,那就现在来说清楚,不要这么躲躲闪闪!这也太没有骨气了!”
她又在那站了一阵,依旧很安静,白敏荷只望着那扇木门,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看看,但是,她觉得这样很不好,人都是有尊严的。所以她只是站在那,直到琴声又响起来了。
白敏荷心道:“她是以为我走了吗?可能这就是要赶我走的意思。没错,我把人家婚约毁了,也怨不得人家恨我!”
她转而跳上了树,往下瞥一点就是那间木屋,明明是很近,那窗子开着,她似乎真看到了紫色衣裳的一角,可是这时心里不怎么生气了,那琴声就像是有指甲在她心上挠痒痒,指尖掐着心脏,又想笑又很疼。
绿意浓得像水,她的白衣就是云彩,正漂浮着寻求自由,那埋在腰间的梅花呢,红的是火,那是希望的色彩,她就把那枝梅花捏在手里,慢慢地闭上眼,又抵在额头。
琴声一开始很淡很轻,若有若无的,后面有一顿的悠扬,再缓慢地低落下去,连续几次的重音,再来一下满贯,白敏荷听着就像活在风里,她想到对方写的那首诗词,嘴里不禁吟道:
“一树花团萦了落,春雪听说过。年末荡清荷,绿水无边,交溅花阴错——
雪中山地方蒙着,白云仙赐了。凝敛放息间,落雪风霜,美梦归故乡。”
嚅念出最后一个“乡”字,白敏荷就把梅花在鼻尖嗅着,琴声已经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女子的啜泣声,从窗里这么传进她耳里,白敏荷呆了一呆,一翻就从树上落下,树叶沙沙地晃动,窗中人似是惊扰,于是这哭声也没有了。
白敏荷探在窗边,从里看,有一架古琴,有一人侧对着她用手绢拭脸,她就喊道:“王小姐!”
王延清身子一抖,本能就转头与她对视上了,白敏荷正瞧见她眼里的湛光,对方就要把窗子关上。白敏荷道:“你如果要关这个窗,要皈依佛门,那我现在也剃度削发!”
剑就被她抽出,她仰头抓了自己的长发,剑就悬在下面,下一刻就要剃了。
那窗子关了一半,又被一只纤手推上去了,王延清道:“别这样。”
白敏荷一下就把剑放下,道:“你为甚么总是要哭?”她两手扒着窗沿,仔细地看着对方。王延清轻轻摇着头,她又问道:“我没有甚么意思,今天找你就是想问一问清楚一些事,问完了我就走,我发誓我白敏荷永世都不再踏入河北这个地方!”
王延清敛着眼,一直看着桌子,低声道:“你要问甚么事?”
白敏荷瞪着眼睛,道:“我有好几个问题。第一个,卫褚云说你是自己回河北来的,真有这么一回事吗?”
王延清道:“嗯。”
白敏荷道:“理由呢?”
王延清又是摇头,她是不想回答的意思,可是白敏荷却觉着受了好一阵的侮辱,她愠怒道:“你不说我也早懂了,你是一定要回来结婚的是不是?这一点瞒不了我。罢了,第二个问题,我就觉得你心里总有一些事,是甚么事,你对我很不满吗?别说谎话,我们现在也不熟,你先是背叛了我,现在要还敢骗我,真别怪我对你动手。”
王延清低声道:“没有。——我没有对你不满,也没恨过你。”
白敏荷冷冷地道:“哦,那你对我的看法一定是很好了。第三个问题,你不成亲了吗?怎么要当尼姑了。”
王延清这次就没有回答,她的沉默真是让白敏荷太生气了!她一掌拍到桌上,那桌子一震的同时,王延清也往后仰,白敏荷抓住她的手腕,道:“你过来!”
说完这话之后,脸上很快滞了个巴掌印,对方将手抽回来,白敏荷呆呆眨着眼没说话,而后提剑转身就走了。走了几步,王延清又在后面道:“白姑娘。”
白敏荷霍地转头道:“你还要怎么样。”
王延清从桌前站起来,她把窗户开的更大了,有一滴泪顺着她低头弯腰的时间滑下来,等她再抬头——那眼神太亮了,白敏荷没在里面看到气愤,只是很无奈又委屈。
这使得她再也不能抬脚走了。王延清从屋里走出来,她们就这么对望着。王延清道:“你帮我,谢谢。”
白敏荷道:“我不要你谢我,因为你也没求我帮你甚么,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可是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说一些甚么呢?我问那么多你只回我一句,有时候就干脆不回,我们谈谈就很难吗?”
王延清道:“只是,我不能一辈子待在上海,你可以去任何的地方办事,而我只能在山上等你回来。打雷下雨的时候,我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
白敏荷道:“你害怕打雷吗?其实我可以再早一点回来,不过路上碰上了一些事,我本来想回来对你说,屋里却只剩我一个了。”
王延清道:“就算不打雷,我也必须要回来。但不是成亲,我不会跟谁成亲了,白姑娘,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话我都记得,但是,我根本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浪迹天涯,无忧无虑,太飘渺的理想了。”
白敏荷的脸变了好几种颜色,片刻才带了点气道:“嗯,我相信你是有苦衷的!”她走过去重新拉王延清的手腕,带着对方往外走,王延清惊道:“干甚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