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春和何尹昕来到县城里已有十几天。

盛夏的江南炎热滚烫，汹涌的热气和毒辣的骄阳势必将整个大地蒸干。

两人白天待在江易春的家中，坐在电脑前交谈着论文，谈论着如何再战A大的预推免。

每到中午，何尹昕便会系上围裙，将从附近菜市场里买来的菜肉米面煮成一碗美味的面条或是焖饭。

江易春、何尹昕以及胡斐便会围在桌前吃起午餐，胡斐依旧不常在家，经常在酒吧和小林的住处两头跑。

她每次回家都会给两个孩子带点吃的。

而两个孩子总是闷头吃完，牵着手，收拾着碗筷。

两人总会打打闹闹，女儿似乎特别喜欢拍她男友的屁股，而她男友就会皱眉，任凭她的手在他身上作乱。

胡斐有时想，年轻确实挺好。

到了夜晚，热气消散去一些，江易春就会骑着小电驴，载着何尹昕到县城里最热闹的广场，两人牵着手漫步在广场边的小路上，看着天上弯弯的月亮。

何尹昕总会一本正经说些地理知识，江易春会一把捂住他的嘴，瞪他一眼：“机器狗，我们是在约会，不是出来研学。”

何尹昕傻傻笑起来，将她搂进怀里，偷她一个吻。

夏日漫长，但足够浪漫。

“囡囡啊，今天晚上要和小何去哪啊？”胡斐在镜子前涂着口红，她今天穿着件碎花长裙，转身看向身后笔直站着的女儿。

江易春今天穿着件浅蓝色连衣裙，一头黑发盘在头顶，脸上铺点粉，嘴唇红润润。

她搓着裙摆：“嗯……我今天和老何去、去县城里的祈福节。”

胡斐笑呵呵从首饰盒里摸出一条项链，戴在江易春脖颈上：“啊，那就是去观星山看星星，对吧？”

江易春点点头，抿起嘴。

“好啊，那走吧，我看小何一直在门口等你嘞。”

江易春告别母亲，转身朝玄关走去。

何尹昕正站在门边。

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套一条灰色短裤，戴着的是那黑框眼镜，微卷的头发被他打理得整整齐齐。

江易春一如初见那般，心跳加速跳动起来。

她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踮起脚在他耳边低语：“机器狗，今天容貌升级非常不错哦。”

虽然两人已有多次肌肤之亲，可每每听到这样的夸赞，何尹昕的耳根总会立马通红，他不停眨着眼，半天憋出一句：“宝宝……也很漂亮。”

江易春想着他毕竟依旧还是个没能开荤的笨蛋，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

她贴着他耳根轻轻问：“对了，老何，今天晚上回来，我想……试试。”

何尹昕愣在原地：“试什么？我、我们商科生不需要做实验，还是说你数据处理……”

江易春气呼呼掐他腰一下：“笨蛋机器狗，你、你忘了你行李箱里的……那个了吗？”

何尹昕脸更红，只能轻轻将她往门的方向拽。

“老何？”江易春指尖在他掌心不停挠动，抬头看着他烧红的脸，“不行吗？”

何尹昕抿抿嘴，垂着脑袋：“先、先去看星星吧，去晚了就找不到，好、好位置了，嗯。”

“至于那个……我、我都可以。”

江易春打量着他嘴角不住上扬的弧度，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拉着他的手便走出门。

嘴上说着都可以，实际上早就期待得不行了吧？

江易春要了母亲的轿车，载着何尹昕一路往县城以东的观星山开去。

两人一到目的地，便被停在沙石地上的汽车数目震惊到。

一辆辆汽车像是叶片上的甲壳虫，攀附在沙石地上。

“祈福节……一直都这么多人的吗？”何尹昕走下车，看向眼前密密麻麻的车群。

江易春笑呵呵牵起他的手：“是啊傻瓜机器狗，没查资料吗？”

“这可是我们清林县的传统节日哦，算是我们这里的情人节了。”

“说是看星星祈福，其实现在光污染那么严重，星星倒是可能看不到。但是，情侣约会的习俗倒是一直都在。”

何尹昕认真倾听着她说有关祈福节的一切，点点头：“所以你带我来这不是为了看星星，而是和我约会吗？”

江易春瞪他一眼，拿手肘撞他胳膊一下：“当然啦，不然带你来干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开车过来就行了。”

语罢，她一把牵起他的手，在暮色中走向远处倾斜着的小山坡。

两人一屁股坐在翠绿松软的草地上，江易春顺势靠在何尹昕怀里，一手扯住他胸前的布料。

她的手不老实起来，轻轻揉捏，嘴上还叽里咕噜说个不停：“机器狗，说真的，感觉你跟我回家后长胖了好多。以前抱你的时候感觉像抱排骨，现在感觉……你很像一块面包。”

“有嚼劲的那种。”

她抬起眸，搂着自己的男友整张脸与他身后的火烧云融为一体。

何尹昕推推眼镜，握住她作乱的手腕：“多亏了宝宝啊。”

“要不是那个合同，我现在估计还吃饭计算着热量。”

他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头，轻轻磨蹭。

“我现在觉得吃饭真的是一种享受，特别是和小春你一起。”

何尹昕垂下眼，指尖又抚上她的发尾，将它绕成个圈：“我不喜欢吃饭的真正原因，好像一直都没和你说。”

“鉴于合同要求，我现在要和你坦白了，小春。”

“你说吧，机器狗。”

江易春摸着他身上的肌肉，出乎意料的没有呛他，而是侧耳倾听，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对上他的。

“我小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大好，那个时候家里人都急坏了，专门请了营养师给我配餐，我的身体才好些。”

“诶，那好像也挺正常？”江易春皱起眉。

何尹昕叹口气：“是正常。但后面那两个人就不对劲了，我每顿饭都会被他们限制摄入量。”

“他们说只有严格保证每日摄入才能一直让我健康，并且给我做了个小表格，说是让我自己监督顺便培养我的计算能力。”

“他们说计算热量的摄入和消耗也算是一种理财意识的培养。”

他垂下眼：“所以，我才变成那样的。”

江易春握住他的手腕，贴到自己的脸边，以往被倔驴之魂附体的她此时倒是格外温柔：“没事了，你已经离开那两个人了，对吗？”

“而且你现在胃口可好了，我妈都说你比我这个大馋丫头还能吃！”

“老何老何，你接着说，我还想要知道更多你小时候的事情嘞！”

何尹昕那双因她没有强烈回应他而暂时黯淡的眼睛亮起，他喉结滚动，将自己的过往之事一件件托盘而出。

江易春顺势重新躺在他怀里，沉默着看那天逐渐暗下去，静静听着他讲着他的家庭、他的过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那一大片火烧云也随着暮色逐渐熄灭，只剩几片暗紫色云彩。

以往不太爱说话的何尹昕仿佛话匣子被打开般，喋喋不休回忆着曾经的故事。

“小的时候，我有时也会跟我爸妈来山上看星星。”

“不过，那都是太久远太久远的事情了。”

“他们会告诉我很多星星的知识，会让我记住一些物理公式。”

何尹昕苦笑一声：“呵，不过，我现在都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我们是在乡下暂住，那天晚上的星星特别亮，还能听见蟋蟀和青蛙的叫声。”

“我爸妈就让我背诗，什么稻花香里说丰年。”

江易春没说话，只是抬起头，轻轻抚摸着他垂落的发丝，在他嘴角偷偷落下一个吻。

她终于开口：“老何，我也终于能了解到你的过去了。”

“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是不是就很开心了？”

何尹昕轻笑一声，低头回应她一个吻。

“嗯，说出来就好多了。现在陪我看星星的是你。”

两人仰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或许是节日的缘故，或许是节能政/策的实施，两人待的山上并没有多少灯光。

天空中能隐约看见点点繁星，在层层云朵中若隐若现。

过往那些淤泥被他一口口吐完，他只觉得浑身通畅舒爽。

她柔软芬芳的身体正枕在自己的胸膛之上，点燃他浑身的血管。

何尹昕牵住她的手，下意识低声问：“小春，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草坪上没有大灯，只剩零星几点灯火，他看不真切她的脸。

他也没听见她的回答。

代替沉默的是他唇上的温热触感。

江易春再次吻上他的唇。

何尹昕一愣，他抬起手，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将这个吻揉进他的每一口呼吸中。

压抑许久的情感倾泻而出，他几乎要喘不上气，那种窒息感却让他浑身的细胞都战栗起来。

江易春大脑一片空白，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回答他。

她不敢许愿永恒，不敢答应下随意脱口而出的誓言。

永恒这个诺言实在是太过沉重。

她只想亲吻他，只想用吻告诉他：至少今夜，我们在一起。

而未来，我们能一起面对。

一吻结束，两人气喘吁吁。

江易春抚摸着他的唇瓣，叹口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

“对不起，机器狗。我想，我可能……”

“我还是对未来没有信心。”

何尹昕闪着光的眼睛一下黯淡，他喉结滚动，半天只憋出一句话：

“嗯。知道的。”

他握住她的手：“但是，我对你有信心，也对我有信心。”

自远而近的雷声覆盖住他的言语，江易春只能在黑白交加的闪电中看见他模糊的口型。

她没听清，但依旧应下。

雷声继续轰鸣，乌云遮蔽星辰，几滴豆大的雨点落在江易春的裙摆上，留下深蓝色印记。

“小春，下雨了！”何尹昕一愣，急忙用身子替她遮住雨水。

江易春回过神来，急忙拉着他，混入四处逃窜躲雨的人群中。

或许是今夜的人太多，暴雨来得太急，两人被人群冲散，失散于茫茫人海中。

江易春顺势找到一处废弃的农户房屋，暂时与一群人在屋檐下躲雨。

她的眼神依旧在汹涌的人群中游移。

风吹起她的裙摆，冷气直往她身子里灌。

江易春抱住双臂，打个哆嗦。

这场雨是不是暗示着自己和老何最后依然会分开呢？

莫名的失落填满先前溢出的甜蜜。

她从口袋里摸出耳机，点开那首她总会在雨天听的歌。

像是坠入蔚蓝色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