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自然又是不欢而散。
府中下人早已对此见怪不怪。这五公子对着小侯爷好歹还能有些脾气,往日里对着他们的时候,仿佛他们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这么一想,五公子气气也好,有鲜活气儿。
霍缨一大早吃了一肚子的没地儿发作。连早上都没用,便去清河郡主府上捞了赵脩出门。
前日两人喝酒,霍缨心不在焉,一股脑的琢磨着怎么安抚家里那个小的,于是这酒也就匆匆而散。今日难得霍缨要喝酒,赵脩又好气又好笑,当即决定只给她喝水。
醉春楼在京城主街最繁华的地段,雅间里不仅能看到楼下胡姬歌舞,还能听到江南小曲儿。赵公子一来就包了场,只不允许人再进来,却并未将旁人驱逐出去。
雅间临街,窗户半开。
赵大公子扇子一展,摇着扇子倚在栏杆前那叫一个风度翩翩。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我跟你说,对面儿新来的胡姬那舞跳的真叫一个勾魂儿。还有对面儿,从前的头牌儿姐姐如今已经成了老鸨,新调教出来的姑娘一个赛一个水灵,听说还有人自创了一套行军剑舞,英姿飒爽,甚至精彩。不过本公子的倒觉得,若非是真正历经过沙场之人,跳不出行军剑舞的气势,更没有那份心境,不过是图个新鲜,博人一乐。”
赵脩挖宝似的将脑子里这一年京城的变化挨个跟霍缨说了一遍,说的那叫一个口干舌燥,百感交集。
谁料扭头一看,却见霍缨盯着一辆破旧的马车眼珠子的偶不带眨一下的。
赵大公子皱起眉,抬手在她面前扰了扰,“霍缨,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行军剑舞没气势,你继续说。”
霍缨喝了口茶,目光依旧落在那辆马车上。
如此繁华的街道马车并不少见,只是富贵人家多是宝马香车,这架马车倒是奇怪,三头驴子拉着车,不紧不慢的从喧闹拥挤的人群中穿过,驾车的还是个老头。
那老头头上插着一支笔,儒衫破旧却平整干净。旁人打量他,他便笑着点头示意,坦然自若,一人一车,仿佛是在人海之中泛舟而行。
赵大公子轻哼一声,“你个行伍老粗,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霍缨扯起嘴角,“胡姬美人儿也好,还是江南韵味儿也罢,都不如那老头好看。”
“什么老头?”
赵大公子探出脑袋四下一瞅,视线落在那老头身上时,眼珠子猛地一顿,一股寒意从脚底油然升起。
“我滴个亲娘,那不是丘山学宫……”话说到一半,赵脩突然狐疑的看向身旁的好友,“不对啊,你从前不是听着他们的名儿就躲着走吗?今天怎么倒是坐的住?”
“问的好。”霍缨拍放下茶盏,眼底满是志在必得:“因为本侯有求于他!”
“……”
他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求人求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你为你那个便宜弟弟,还真是操碎了心。”
赵大公子感慨完,手掌撑着折扇,笑的贼兮兮的说道:“不过听说陛下有意让三皇子拜入丘山学宫。按照丘山学宫的规矩,钟老先生怕是只会收这一个徒弟。你家蔺央的机会可不大。”
赵大公子话还没说完,霍缨已然起身,眼眸一沉,道:“事在人为。”
丘山学宫自立学之初就秉承天下百姓皆弟子的原则,不论贵贱,不论国邦,更不论男女,若是有心好学者,可到学宫停学。若是能有幸拜入学宫夫子名下,那更是能叫天下儒生都称一声夫子。
尤其是这位钟老先生,更是上一任掌学夫子唯一的弟子,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楼下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没入人群,霍缨这才收回视线。
正在这时,小二敲开雅间的门,笑着进来:“这位客官,方才有人让小的把这东西给您。”
小二将一包油皮纸递给霍缨,随后关门退下。
霍缨与赵脩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的眼底瞥见了鄙夷和无语两种复杂的神色交织。
霍缨心道:赵脩这混账东西又招摇过头了。定是哪位姑娘方才瞧见他,特意送来的告白信物。
赵大公子也幽幽的翻着白眼:定是霍缨这狗东西外头又欠了什么风流债引得人家上门来了。
二人视线交汇后,霍缨抬手掀开纸包。
两人眼珠子瞪圆了,都想一睹这回到底是谁的祸。
然而,油皮纸包打开后,霍缨愣住了。
赵大公子也僵住了。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道:“是不是你!”
霍缨捂住脸,一脸不忍的将纸包塞进赵脩怀里:“都给你,正好够给你下一杯酒的。”
赵大公子的酒量只有一杯,是以每次叫嚣着要喝酒的是他,喝一口酒配一壶茶水的也是他。
赵大公子收回那副惊讶的表情,一脸不悦的骂道:“三粒花生米?我家厨子淘菜漏的都比他多。给本公子送礼还送的抠抠搜搜的,瞧不起谁呢?”
这么想着,赵大公子一口吞下三粒花生米,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
等他吃完了,霍缨放下挡住连的手,这才放肆的笑了起来,“哈哈哈,赵子庸你个憨货,钟老头的花生是那么好吃的?喏,他已经往你府上去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赵大公子傻眼了。他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跟他开玩笑呢。
他又不死心的撑着栏杆看了眼马车离开的方向,一看那破旧的马车当真朝着清河郡主府驶去,顿时脸都白了。
“那老头去我府上,我还能有活路?你赶紧想想办法啊你。”
赵脩没骂两句,门外便有家丁过来催促:“公子,郡主请您回府,说是有贵客到。”
“……”
赵大公子一杯酒尚未喝完,就不得不匆忙赶回家,招待贵客。
送走赵脩后,霍缨也没了兴致在外面闲逛。
她从酒楼出来,天气正当寒,呼出的气瞬间便凝成了白雾散去。
紧了紧披风,打马往回走。
眼看着就是除夕,京城的热闹与繁华并非南疆荒漠或是北境冰原可比。北境冰原环境恶劣,又缺粮食,若非是抱着一颗抛头颅洒热血守家卫国的决心之人,是定然不会想去那种地方的。可蔺央,他一向不喜打仗,又怎么会想去那?
虽说当初的确是在北境捡到的这混账小子,可他在京城里养了这么多年,应该也不会生出几分思念故土的心思吧?更何况,当初父亲可说了,这孩子生的跟北燕人一点都不像,倒更像是南晋人一些。北境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
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侯府。
霍缨径自进门,想着要不先去瞧上一眼蔺央,没走两步,便看见王翁便端着一口没碰的吃食从书房方向过来。
霍缨看了眼王翁怀里的饭食,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侯爷,您快劝劝五公子吧,他今日一整天都不曾吃过东西了。正是长身体的岁数,不吃东西可怎么熬得住啊。”
王翁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头发似乎都愁白了几根。
霍缨轻嗤一声,目光瞥向蔺央所住的方向,“绝食?威胁我?”
“侯爷,五公子一向脾气好,有什么话您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许是他能想通呢。”
“他想通个屁!”
连自断双腿那种蠢话都说的出来,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霍缨白日里散出去的邪火儿瞬间又被勾了起来,在她心底蹭蹭的烧。
“他既然不吃,饿死他得了。”
说完,霍缨甩袖而去。
第二天一早,霍缨天不亮便打马出城巡营,直到夜深才从外面回来。蔺央依旧滴水未进,似乎是在跟她赌气。
王翁劝了几次,可这姐弟二人谁也不好劝。一个听不见,一个听不进。
王翁急的日日唉声叹气。
眼看着就是第三天了,蔺央却还是没有半点要吃东西的打算,王翁一大早便打算再去求一求自家侯爷,这好歹也劝着些,若真是饿出个好歹来,心疼的不还是她。
然而当王翁一大早来到霍缨的院子里时,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此时京城西南角的一处偏僻宅邸前,门前种了三棵桃树,大门敞开,里面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动静。
一早便动身赶来的霍缨站在门前犹豫半晌,就是迈不开腿。
她是当真头疼。这些酸儒,随便一个站出来念书都能把她念死,更何况还是大儒之首的钟老先生。她犹豫半晌,心中不泄气就要离开。可脚刚迈出去,又后悔了。来都来了,现在走,岂不丢人?
咬咬牙,霍缨长叹了口气,认命的敲门进了屋。
宅内空旷,只有简单的桌椅板凳。
霍缨刚进门,屋内便传来老头和善的声音:“侯爷既然来了,又为何犹豫进不进来?”
霍缨面不改色的挑起眉梢,从容道:“你只给了我三颗花生邀我前来,却并未说要见我。我进不进来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说话间,一个老头穿着一身儒衫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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