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应该做艺人的

沂北镇的冬天异常湿冷,寒风吹走漫山的青色,银装素裹的山峦如雾般压来,吞没地上的影子。

孟莱快速掠过石桥,不顾被打湿的裙边,走进民宿。

《重启》剧组明年将在沂北镇取景,孟莱刚刚结束在这里的工作。

她搓了搓手,坐在暖炉旁,渐渐舒展四肢。

一抬头就看见肖禾湉笑着和她打招呼。

孟莱点了点头,快速奔回自己的房间。

又是这样的笑容,又是这样的招手。

她们这两天已经偶遇很多次了,连入住的民宿都是同一家。

肖禾湉没有一次不热情,没有一次不偷偷看她,也没有一次提出同行。

民宿老板是个热情的大姐,孟莱跟她打听到,肖禾湉是来这里采风的,已经待了几天了。

孟莱始终不能接受自己翻遍全网才做出的攻略,和肖禾湉随手问民宿老板要的攻略几乎一样。

她甚至有些隐隐期待明天和肖禾湉的相遇。

肖禾湉有点儿躲着孟莱。

剧组向她发出了邀请,但她还没有考虑好。

孟莱的助理谭言时不时地跟她聊两句,昨天看到孟莱时,她还以为是剧组抓人抓到沂北来了。

肖禾湉想,她当时打招呼的笑容一定假假的,但她不敢再贸然打扰孟莱。

月光再次隐匿在阳光下,沂北难得迎来一个大晴天。

水汽从河道蒸腾上来,混杂着不知是人家还是饭店飘出的饭菜香气。

孟莱在水乡的长街短巷里走走停停,独自散步让她久违地放松。

她已经逛了一上午了,还是没有遇到肖禾湉,或许是缘分也分短浅。

孟莱有些懊恼,怎么会突然想到缘分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两个人如何能穿越万千景物,在漫无目的中相遇。

她走上石板桥,桥下有穿摇橹而过。

迈入主街,绿瓦青苔前有老人喝茶下棋。

绕过一道弯,猫猫躺在台阶上打盹。

跨过两道高门,有孩童抓起石狮子上的积雪,扔向身旁的朋友。

又路过一条窄巷,巷尾好像是肖禾湉。孟莱径直走过,又退回来。

肖禾湉穿着一件白色的薄棉袄,屋檐间隙里漏出的光照打在她身上,宽大的深蓝色围巾给衣服增添了些色彩,身后马尾低垂,蓬松而不凌乱。

她转过身,看到是孟莱,惊喜地踮了踮脚。

“你待在这里干什么?”孟莱担心自己这句会不会太像质问了。

“我找路呢老师。”肖禾湉朝孟莱走去,“这里信号太差了,地图一直加载不出来。”

看着肖禾湉慢慢走近,孟莱才意识到她还挺大只的。

“你要去哪里,我帮你查查。”

“不用不用,我就是想找个地方吃饭。”肖禾湉眼神闪躲,不愿意麻烦孟莱。

“那一起吧。”孟莱握住肖禾湉的手腕,“我们一起吃个饭。”

她语气轻柔,中和掉了话语里的说一不二。

孟莱的手很冰,隔着衣袖肖禾湉也感受到了凉意。

肖禾湉适应着孟莱的步伐,偷偷观察她的反应,就像前两天一样,祈祷不要被发现。

孟莱点菜时也要温柔注视服务员,总是下意识说谢谢,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的风韵。

好漂亮,肖禾湉想,她像混在人群里随时抛撒希望给众生的天女。

孟莱口味清淡,却极有胃口。肖禾湉相当羡慕,她也想每次都把想吃的菜点个遍。

“看什么呢。”孟莱身体微微前倾,对上肖禾湉的视线:“你是真的不挑食还是我正好点到了你喜欢的菜。”

“我是在平陵长大的姐姐,东西南北所有地方的所有口味我都爱吃。”肖禾湉赶紧扒拉两口饭:“我是个非常好的饭搭子。”

肖禾湉吃饭很快,这是她中学时养成的习惯。

她静静等待着孟莱吃完,看她拎包起身结账,赶忙也收拾东西跟上。

“我把饭钱A给你吧姐姐。”肖禾湉在包里找手机。

“跟我吃饭怎么可能让你出钱。”孟莱指指餐桌,“我吃多少,你才吃多少。”

“下一站我们去哪儿?”孟莱在饭店门口转身问道。

“我是打算去听评弹的姐姐。”

肖禾湉征求孟莱的意见,得到了赞同。

细碎的阳光穿过镂空木门映射到肖禾湉身上,暖色染上她的发尾。

她站在茶馆门口,弯腰看着菜单栏上398/位的价格,仔细计算自己这两天的开支。

“好啦。”孟莱搂住她的肩,感受到她的身体紧绷了一瞬,拉她直起身。

“姐姐请你。”

孟莱不记得肖禾湉是从哪句开始喊她姐姐的,她在肖禾湉心里好像从长辈变成了平辈。

孟莱腿长,步调也快,搂人的手从肖禾湉肩上滑走,肖禾湉想拉住她,却差以毫厘。

“这不好吧姐姐,还是A一下吧。”

孟莱跟着服务员径直走向后院,看准一张位置正好的空桌。

“我包一张桌,你就当蹭我的,怎么样?算我贿赂你,好好考虑一下接戏的事儿。”

“就是这样我才不能跟你有任何钱款纠纷!”肖禾湉声音清脆,坚持扫了一半的钱。

她总觉得孟莱是故意在眼神里埋了钩子的,温柔却笃定,轻易就能引诱她走上不归路。

孟莱坐在圆桌最后,眼神在肖禾湉身上打转,欣赏着她的义正辞严。

“你好年轻啊。”孟莱脱口而出。

“啊?”肖禾湉不明白,“年轻是好还是不好?”

“年轻分什么好和不好啊,我只是想说,你真的很适合白桐这个角色。”孟莱道。

“嗯嗯。”有演员上台,肖禾湉不想接孟莱这茬,“快认真听。”

台上演员将琵琶弹得灵动,三弦抑扬顿挫,有女声咿呀婉转,缓缓淌出。

雨水连成串从屋檐上落下,像流星滑成幕帘。演员放下琵琶,撑起油纸伞走向台前。

肖禾湉听得认真,不断向前靠,只坐了凳子的一小半,目光跟随着演员流动。

她的表情随台上演员不断变幻,小声学着唱腔。

落在孟莱眼里耳中的是好漂亮的神采,和好清亮的声音,让人拿不出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的决心。

醒木拍桌,肖禾湉恍然惊醒。

孟莱有些错愕于肖禾湉的共情能力,“你听得懂吴语吗?”

“我听不懂,但是我在课上有简单学过几句评弹,太难了,我唱不好,琵琶也好难,我弹不好。”肖禾湉吸了吸鼻子:“这个姐姐唱得太好了。”

“你怎么知道是姐姐呢,现在景区的工作人员很多都非常年轻。”

孟莱才发现服务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添过茶了,她提起茶壶,给两个人满上。

“对哦,我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肖禾湉顿了顿:“可是我从小到大看见美女都下意识叫姐姐,感觉她们比我年轻是一件好陌生的事,而且有些比我小好多岁。”

昆曲演员上场,弦声又起,孟莱继续打量肖禾湉——立体的眉骨连着优越的山根,鼻梁高挺,弧度流畅,清晰的下颌线锐利又柔和。

孟莱不明白自己之前怎么会觉得这是张甜妹脸的。

大概是未褪去的婴儿肥增添了些憨厚,兔牙又多了几分灵动,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正像面前盛着碎光的潭水,清澈且蒙着水气。

冬日的夜晚降临得早,月光洒下一片皎洁。

听曲呵手,围炉煮茶,孟莱竟觉得有些温馨。

肖禾湉从卫生间出来时,茶客几乎已经散尽了,孟莱仍坐在茶桌前,刚补的唇色替她添了些气色。

木制的宽大座椅几乎将她包围起来,她随意依在椅背上,冷脸划着手机,姿态疏离。

孟莱另一个只手戴着素圈戒指,夹着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士香烟,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

她忽而抬头看到了肖禾湉,脸上又恢复了柔和,仿佛刚刚世间万物都入不了眼的模样与她无关。

她在等我。

肖禾湉心如擂鼓,加快了脚步。

“有人乱扔垃圾,我捡起来了。”孟莱注意到肖禾湉在看自己手上的烟,起身走向门口的垃圾桶。

“姐姐!”肖禾湉小跑两步,与孟莱并排走,“我明天就要离开镇上了,我要去附近的一个村子,你有听说过吗……”

风清月明时夜生活总是热闹,清吧门口临时搭起了舞台,乐队调弦的嗡鸣音吸引着人们前来。

一下午的传统音乐听得孟莱有些神经疲劳,再来一段劲爆的摇滚乐更是让她头昏脑胀。

偏偏肖禾湉什么热闹都要瞧两眼。

“我以前也试过在酒吧驻唱,台下五光十色,我看不清任何一个人,或许根本没有人认真听我唱歌,可欢呼声还是让我好兴奋。”

身后乐声渐远,肖禾湉有些怀念和向往。

“那你应该做艺人的。抱歉,我不想用这么肯定的语气,可是——”孟莱的声音难得强硬,“你应该做艺人的。”

“我试过了呀。”肖禾湉道:“成团夜我看着她们一个个上台,棚里漫天飞舞着彩带,大家都强忍着泪水。那时我就觉得,不管台上还是台下的人,往后的夏天都躲不掉这段乌托邦一样的记忆了。”

“能留下一个舞台我就已经非常满足了,有成千上万人看见过我,有成百上千人在现场为我欢呼过。但我是真的不擅长**豆,交不出完美的答卷。”

“这不一样,世界上根本没有完美的答卷。”孟莱语声放缓:“你和那些选手们都不一样,你只是短暂地参与了一下那个夏天,没有见到过自己更多可能。”

孟莱做背调时看过许多肖禾湉的表演,有选秀时的舞台、大赛的录像、原创音乐作品,还有各种校园活动的表演。

才华和美貌是难以掩盖的,更重要的是,肖禾湉有同龄人身上难得一见的沉稳,投入进表演时能看到她全力以赴的从容,好似永远心里有数。

在专业里收放自如,对陌生的事物保持求知,分寸感和活人感平衡得刚刚好,是可遇不可求的那类新人。

“选择你也是我们剧组一致的决定,荧幕需要新面孔,我们都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你也可以经历可贵的人生体验,而且可以赚外快啊。

“等拍戏、上映、路演一条龙下来,你就知道自己愿不愿意走这条路了。

“当然啦,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反正离答复期还有一段日子,年前谭言还会联系你的。”

孟莱擅长用糖衣炮弹铺就通往名利场的康庄大道,用所谓热爱诱哄别人献上劳动。

说到底还是画饼。

孟莱的饼向来有人吃,但对方是功成名就还是登上祭坛,这谁算得到呢。

肖禾湉确实不一样。

她没有追名逐利的预期,也没有对表演的热忱,更没有经济上的压力。

她真的涉世未深,真的没有面临过这样的选择,她更像第一次试镜的童星。

不,现在做童星也需要资本,也会被家人视作摇钱树,而肖禾湉是纯粹的。

直接把十年合约放在她面前,她一定会以冲刺的心态跑路。

但只要她心中有微小的憧憬,对自己参与过的作品有哪怕一丝不舍,为收到的回馈产生一丁点动容——就有机会留住她。

现在需要的是耐心。

“好啦,不谈工作了。”孟莱走在前面,不在意身后的人是动摇还是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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