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别哭

“那么,计划就这么定了。”

从徐府回来的两日后的隐卫总部,蔺青阳放下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竹纸,让它与一堆同样涂抹有各式痕迹的纸页叠在一处。

这些纸上推演了进入商署后他们能想到的的所有状况,以及突发时应对它们的良策,是不能带出这间屋子的东西,待会儿得交给知月一起烧掉。

知月帮着蔺青阳一起收拾了乱糟糟的桌案,见他收完东西后一抽手,像是又要重新坐下似的,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你真的不回王府看看吗?”

“与徐大人约好的时候在明日,今天回去一晚,也不耽误什么大事。”知月暗暗观察着蔺青阳,这位祖宗般的人物又是连着两天没回家,白日出门到处乱转,晚了就回这座隐卫的秘密宅邸睡上一宿,堪称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世子爷是不是再生叛逆,知月不知道,他只担心王爷心里的火气烧进这间窝藏蔺青阳的屋子——这小破屋当初可花了知月三个月的月钱!

还是垫付的!

蔺青阳现在都还没想起来还!

“做什么一脸怪相,你又不是……你姐姐。”蔺青阳面容古怪地说着,自己都觉着这话诡异,“有什么事就直说,明天咱们可就要火中取栗了。”

知月抿了抿唇,若说心中还有的隐忧,他确实不吐不快:

“虽说结果是好的,但……徐大人是不是妥协得快了一些?”

蔺青阳摸了摸下巴,笑了:“你还不知道么?徐氏可是视我师父为在世阎王爷啊。”

“我想想……传到现在的徐家主这代,徐氏也才刚过一代吧,已故老家主的恐惧还新鲜着呢。”

徐氏虽然眼光长远,却也不可能贸然投向锋芒还未展露的霸主,而当年蔺衡止上位的道路——可是硬生生用鲜血砌起来的。

那些曾与南湘旧霸桑至道有勾连的权贵,如今都躺在郊外的无人坟包里,坟头草也快有两丈高了。

蔺青阳如今手中的佩剑清酩,在当时就是一柄指谁谁死的“冥王剑”,一度被戏称为“请冥”,意为只要蔺衡止想,他就能随意请生者赴往冥者的国度。

一个领袖,一支“无败之师”的主君,可蔺衡止在战场上抹杀的敌人……却要比他手下任何一个士兵更多。

南湘旧日的世家大族之中,徐氏是唯一历经那一切后,还能将自己完整保存下来的家族,老家主向蔺衡止效忠时,徐栖梧早已过了不知事的年纪。

他怕蔺衡止怕得理所应当,这也是蔺青阳选择他作为突破口的缘由,若不是知圆提点,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位南湘重臣心中还堆砌着对主君深渊般的恐惧。

这恐惧足以让他在自己的地盘上退缩,即便让出的是一部分掌控的权力,他也宁愿避开可能承受南湘王怒火的那一条路。

但知月说得没错,就算如此,徐栖梧还是妥协得太快了。

“也许他也有自己的目的。”蔺青阳叩了扣桌角,沉吟道:“又或许……他足够坦然,我的要求不会刺到他的痛处。”

知月:“我也这么想。不管徐家主自己有什么目的,在我们要探查的事情上,他不像是想掩盖什么的模样。”

蔺青阳拢了拢眉。

“不知道。”他划拉着纸堆最上方的手绘地图,粗糙的表面让他的心情更加烦乱,“但我不想去怀疑萧霁的父亲,所以……”

所以他私心上不愿认定徐栖梧无辜,这意味着他要将身为商署另一位主理者的萧武当作嫌疑者看待。

知月无情地从他手底下将那叠纸抢救了出来:“在销毁以前,它们随时都可能有用。”

他顿了顿,说:“你这么肯定那个行商背后之人能量很大?”

“以至于怀疑的对象不是徐大人,就是萧大人。”

蔺青阳“啧”了一声,无处安放的手指在桌面上跳了跳,终于老实下来,“我有直觉。”

“我的直觉告诉我,在我们还没查出来的地方,水还很深,这么深的一潭水,不是‘大人物’可搅不动。”

他伸出一指,勾着唇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然后缓慢滑向后头被发丝遮挡住的地方。

“而这直觉让我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知月。”蔺青阳灿烂地笑,“我无比地信任它。我永远——相信我的直觉。”

知月看着刚刚年满十七的年轻主君。

在南湘,没有人将蔺青阳当作威严的继承人看待,世子是百姓从小看到大的顽劣孩子,是官员眼中被那位大人宠溺着的花草,徐栖梧对蔺青阳的态度恭顺而敷衍,若没有一个“世子”的身份——

若没有一个世子的身份,蔺青阳也会是知月唯一会效忠的主君,远在荆竹的双禾也一样,这无关他们一同长大的情分。

身为南湘的一份子,知月不可否认,他也与所有人一样憧憬着南湘王殿下顶天立地的背影。

但蔺青阳,他是静待交替的星辰,南湘下一轮的日光,有着朝阳般的热量与势不可挡的锐意,旁人忽略这棵野蛮生长的大树,是因为身侧遮挡着它的高高院墙。

而院墙内的知月看见他,就看见南湘未来百年兴盛的希望。

无人看见的地方,这柄剑已然出了鞘,只差一次成功打磨的机会。

“好。”知月弯了弯唇,知圆娇艳的眉眼在他脸上生出一丝豪气。

“那就让我也信上一回你的直觉——希望它不会让我陪着你一起连底裤也输光。”

蔺青阳拍桌大笑。

知月跟着笑了会儿,又突地想起什么,犹疑道:“还有天水军,他们并不听命于商署,到时行动出状况的话……”

“他不会阻止我。”蔺青阳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第二节指骨,笃定道,“师父的选择只会是放任。”

因为在那个时刻,他看见了。

蔺青阳垂眸望向食指上微微曲起的指骨。

仓促间朝他伸来的手,是想要留住那滴消逝在空中的泪珠。在那之后,他们没再同对方说起一个字,仿佛刚刚经历过的一场闹剧从未诞生过。

但蔺衡止的眼、蔺衡止紧闭的唇、蔺衡止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刻诉说着——

“别哭。”

自号无情之人,却对他的眼泪心软了,蔺青阳想想就忍不住要笑,如果早知他的眼泪有这么管用,是不是当年陈门案时就该努力挤挤,争取挽救那五十三条人命?

可笑着笑着,蔺青阳慢慢笑不出来。

这就是蔺衡止啊……

“不用担心天水军。”蔺青阳回过神,神情五味杂陈。

“他已经……阻止不了我了。”

-

翌日清晨。

徐栖梧准时在约定好的时间等在商署门前,看着南湘王世子孤身前来,身后没带一个随从。

他甚至是步行而来,从街头到街尾,在徐栖梧及一干商署下官的注视下一路慢悠悠地到达他们跟前。

“哟,等很久了?”世子甫一站定就问候了一句,“都吃了没?”

徐栖梧风雅的脸抽了抽,与身后几个臣属同时躬腰行礼,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道:

“吃了”,“都吃过”,“多谢殿下关心”……

“唔。”蔺青阳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神情间竟有一丝遗憾,“诸位大人的生活都很是健康啊……”

商署官员:。

还是徐栖梧不得不站了出来:“殿下初次光临商署,臣等心中深感荣幸。殿下,请!”

说着连忙侧身让道,生怕这位活祖宗在商署的大门口又说出什么惊人的浑话来。

蔺青阳笑了笑,没理会他那些提防的小心思,顺着他的话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商署,汇聚南湘命脉之地,在话本子里的想象中,它有着仙宫般富丽堂皇的外表,铜墙铁壁的防御,与世间最机敏狡黠的投机者;旧永朝时代后,天底下最多的金银财宝就应该被藏匿于此处。

但蔺青阳过门而入,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朴素”。

完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装潢与知月花三个月月钱买下的那间小破屋子相差无几,除了地方大之外,以他的眼力,完全看不出有何稀罕之处。

不像他先前去过的徐府,看似低调,实则步步暗藏玄机,每一个细微的布置都能看出主人豪奢至极,仅是在追逐着士人的风雅。

蔺青阳心下错愕,真正的商署,竟是这般模样?

突然,一阵危险的感觉袭上心口,他目光一凝,微微侧过头去。

一列列甲胄在日光下泛着一层冰寒的光辉,如整齐指向天空的重矛般不断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那一层层寒铁铸就的甲片后投来属于人的视线,视线的尽头只有商署中唯一的不速之客。

——蔺青阳。

杀气。

凝练至有如实质的杀气,非是一人之功,而是与同袍在战场上千锤百炼所融会,他们必将默契如一,他们必会所向披靡,被矛锋指向的人只能迎向唯一的结局,那就是由他们的主君所允诺的“死亡”。

寒毛陡竖,五感应激,死亡的恐惧当头罩下,蔺青阳几乎忍不住要拔出腰间的清酩,浑身上下的理智都在朝他疯狂叫嚣着:立即突围!抓住唯一的生机!

南湘王世子的手抬了起来。

复又落下,擦去了雪白剑穗上沾染的一粒微尘。

“徐叔,看起来,驻扎在商署的天水军不像是长期在此吧。”蔺青阳勾着穗子上鲜亮的青玉珠把玩了一下,回头对徐栖梧笑笑。

徐栖梧暗暗收回遗憾的眼神,随口答道:“自然。天水军内部定期便会有轮换,怎可能长期驻扎在商署?殿下还是太过年轻。”

天水军的意志只可能代表南湘王的意志,显然,那位对世子的容忍还能更进一步,这是丝毫不打算阻挡,任由他胡闹了。

在发觉天水军当真没对蔺青阳有所反应之后,徐栖梧好似彻底失去了应付蔺青阳的兴致,对待他的态度更加显得敷衍不少:“殿下,臣还有重务,接下来就请江大人领您在署内游玩一二。”

身后一人适时站出,对着蔺青阳就是一个远超规格的揖礼,声音一板一眼:“微臣江三淼,奉徐大人之命领世子殿下巡视商署,听凭殿下吩咐。”

蔺青阳噎了一下,他看了看满脸去意的徐栖梧,又看了看被徐栖梧提溜出来、一身浩然正气的商署官员,有些明悟:

这是亲自敷衍他都不肯了,随手丢个愣头青出来顶锅呢吧?

“行。”蔺青阳爽快应下,“这一日就劳烦江大人了。”

江三淼回得一丝不苟:“微臣不敢。”

蔺青阳:“呵呵呵。”

老狐狸,算盘珠子崩得狠。

不过,徐栖梧不亲自跟着。

——正如了他的意。

*之后有空再来修文,暂时请假到20号攒攒存稿(顺便恢复一下)

-以下是9w本人的碎碎念-

情绪很差,可能生理期临近,身上的毛病复发了,状态不是很好。

以及自己真的很不适合赶工,会变得非常焦虑,以及精神疲惫、灵感枯竭……之后想要申榜会提前请假一周或15天攒上一些存稿来应对榜期字数要求。

最后,一如既往的:

感谢支持,鞠躬。

(感觉自己像是被los宝贝的营养液灌大的,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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