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潇潇,苏府却气氛凝滞。
府内下人噤若寒蝉,连走动时也踮着脚不出声。为数不多的几位大着胆子拉住鸿叔,想探探情况。只见苏鸿苦着脸,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众人瞬间了然,八成又是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窦姑娘与主人吵上了。
苏府向来人少事少,大家各司其职,倒也和睦。自家主人虽然出身军营,却不是暴躁脾气。只是那窦姑娘开始跑上跑下地掌管起苏府在外的产业后,将军便如同活过来的雕塑,喜怒无常,虽然笑得多了,却也开始甩脸发飙。
“你从查抄的假账里找出问题也就够了。衙门已经拿人,自有大臣启奏圣上,为何还要自作主张地去冒头?”
“苏无羡,你是一时糊涂还是真没脑子?账目再假,总可以自圆其说,只有挤兑才能真正搞垮一个钱庄!”
披着银甲的将军手握成拳,怒意涌动在胸口,却被对方理直气壮地堵回去。
如今,江城百姓和大小商铺都去万永钱庄讨债,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不少人的身家性命全托付在那里,因此甚至不做生意,也要想办法拿回自己的钱。
万永钱庄初初还想关门不理,架不住人潮一波又一波地往里挤,终是没抗住,不得不营业。几乎所有人都是来兑付的,不多会儿银库便见底。
临时顶上的当值掌柜满脑是汗,排在后面的人蠢蠢欲动。一触即发之时,昨夜来查抄的江城军去而复返,遣散了所有民众,又给万永钱庄贴上了封条。
抢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这个道理苏无羡自然明白。因此他低调迅猛,天明之时便将证据交予衙门,又“好心”地替他们带来了相关人。可今日一闹,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钱朝不保夕,万永钱庄刹那便如巨兽入海般垮塌。
拿不到钱的,自然会闹事,闹起事来更可能牵扯到人命。苏无羡一得消息,便马不停蹄地率人前去,索性将万永钱庄封掉。随即便怒气冲冲地赶回府中。
“一旦闹出人命,你怎么赔得起良心?”他怒不可遏地捏住窦清欢的下巴,“百姓被煽动,朝纲也会大乱,你心里就只惦记着搞垮万永钱庄,其他什么都不顾?”
将军的手背暴起青筋,指尖的力道加重,痛得她直流眼泪。窦清欢猛地一扭脸,逃开他的桎梏,两眼通红,咬紧了牙关,冷笑着挤出句狠话:
“我管它什么安稳朝纲,我只在乎苏家!”
悖逆之言猝不及防入耳,苏无羡只觉气血直冲到天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扬起了手。
“我只在乎你一个!”
啪!
苏无羡僵在原地,宛若五雷轰顶。他快了一步,没等听到后半句便落掌在她脸上,清脆的回声和她颤抖的哭腔混在一起,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连忙伸手覆上小姑娘红肿的半边脸,火辣辣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掌心,几乎让他想杀了自己。
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淌了出来,很快溢满了他的指缝。将军焦急起来,微微弓腰凑近,对上她清澈委屈的眸子。
“我……”
他语无伦次了半晌,脑海中像是被轰炸过一样乱糟糟。苏无羡只觉自己仿佛被下了咒,他此刻什么都愿意做,可以下跪,可以卑躬屈膝,可以挥剑自刎,却连一句道歉也说不出口。
窦清欢打掉他轻抚的手,明明白白地露着那半边脸上的掌印,云髻潦乱,唇色惨白。她望了望苏无羡慌乱的脸色,像是心灰意冷般扭过了脸,转身便往东跨院走。
听见院内安静了半晌,苏鸿走进来,准备开口询问能否开饭。不想见到一脸泪痕的小姑娘正倔强地往外走,立于院中的苏将军则失魂落魄地伫在原地。
来得又不是时候了。苏鸿下了判断,转身就要走。
“鸿叔。”
苏无羡嗓音沙哑地叫住他,仿佛筋疲力尽。
“天气热,送些冰去她房里。”
窦清欢捧着装了冰块的茶杯,贴在自己脸颊上滚动摩挲。该哭的路上已经哭完了,她现在只觉周身乏力,劳累至极,可脑子里装的仍然是自己那份牛马工作。
托上官祺弄到的行会各商铺与万永钱庄的银钱来往,成了做空它最有利的证据。现下全江城都知道万永钱庄次贷有多严重,它的资金流便再也盘不活。
而今天一轮挤兑过后,万永钱庄不会再有起死回生的希望。纵使转移了资产,短期内也不敢再露风头。
麒麟军的靠山走上末路,而江城军这边,上官祺已经遣人去请了前朝的能工巧匠,只等事成之后,立马开工。
这项目,基本做完一半了。
她倦怠地想,长舒一口气的同时,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家黑心老板的面孔。
自然知道那一巴掌是盛怒下的冲动,可脸上的肿痛未消,更不能奢求心中先释怀。自己劳心劳力地为公司卖命,做出成果后,老板却用所谓的“个人原则”抹去她的功劳。这要放在以前,窦清欢早就要和老板拼命。
更何况,她刚刚还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脱口而出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但巴掌落下时却意识到了自己有多出格。老板跟你调笑不过是抬举是情趣,你若和老板认真,就是定位不清了吧。窦清欢胡思乱想着自嘲,委屈又一次涌上心头。
罢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里不能混口饭吃。
她擦了擦泪水,更为卖力地揉着自己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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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永钱庄暴雷后,转机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次日苏无羡刚顶着青黑眼袋入军营,便被守卫告知圣旨已等他多时。
可奇怪的是,圣上不仅将军器局交予江城军,更点名道姓要苏无羡这个副将来执掌具体事宜。
苏无羡与江尧交换了眼色,接旨谢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宣旨的皇城军离开后,江尧重新读着圣旨,语气凝重。
“麒麟军,甚至太子,都已将你视为头号标靶。”
苏无羡唇线紧闭成一条缝,眉头锁成一团。
他蛰伏隐忍数年,一直韬光养晦,低调行事,混出了个儒将名声。如今终于不得不崭露锋芒,站在明面上斗争。
苏无羡并不畏惧,只是现在,他有了个软肋。那软肋还恰好与太子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自己被盯上了,那窦清欢迟早也逃不掉。
江羿看出他的心思,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甲,戏谑开口道:
“不就是标靶么,咱们现在就去军器局,造几门火炮出来拉到他府门口。看看到底谁是谁的标靶。”
苏无羡不答话,只点了点头,提剑往外走。才至军器局门前,二人登时就被团团围起,只见军器局失修已久的门前张灯结彩,大小官吏夹道欢迎。
“各位,苏将军来了!苏将军定会带我们发家致富,重振军器局!”
“我等必以苏将军马首是瞻!”
苏无羡攥紧了缰绳,怒目环视着马下一群围着自己的小人,几乎个个把不怀好意写到了脸上。另一边的江羿则是眉开眼笑,风姿翩翩,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怒声暗吼:“江羿!”
话音刚落,一把极细的银针如同天女散花,嗖嗖飞向了喊话的人群。一秒不到的功夫,在场除了马上的二人全都失声,刚刚喧闹的军器局门前鸦雀无声。
江羿瞧着那群人捂着自己喉咙的惊诡神情,咧嘴笑开了花。他两指一捻,又一根银针飞了出去,扎在苏无羡座下的马屁股上。
受了惊的马一声嘶鸣,扬起的马蹄踏过人群,直直冲向军器局的大门。
马上的将军轮廓冷峻,银甲向日,折射出耀眼的光。临近门口,他忽然拔剑,唰地往面前一挥,军器局门匾上的红绸布散裂坠落,恢复了以往的朴素模样。
苏无羡大手一拽,勒住缰绳,掉转马头。他睥睨着一干人等,强势而不可侵犯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军器局,是国之命脉。我苏无羡今日便撂下句话,若兢兢业业做事,朝廷必不会亏待了诸位;若只报着发家致富的目的来,军器局不会容得下你,请早日另谋高职。”
他抬眼示意,江羿耸了耸肩,翻身下马,随手抓了个两股颤颤的人过来,笑眯眯地凑近。
“还乱喊乱叫么?”
被抓住的人惊惶摇头,江羿满意颔首,伸手掐住他的下颌。
“别动。”
修长的手指捏住那人喉间的银针,旋了几下,轻轻拔出,终于让他发出了声音。周围人见状,连忙有样学样,随后幡然转身,面向马上那一身银甲的将军跪倒在地。
“但听苏将军教诲!”
军器局的破旧木门前,终归宁静。
临近傍晚,高头大马踩着散碎一地的红绸缓缓而出。脸庞清贵的将军剑眉星目,神情坚毅,鹰隼般的眼神穿过人群望向远方。街边的人群与摊贩虽不知他的姓名,却不自觉地后退让步。
苏无羡扯了扯缰绳,马儿跟着马嚼跟着调整了方向。苏家的威严,自此会在江城传遍,再也不可能低调。
表白表白!小姑娘还是比大将军主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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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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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只在乎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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