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发小的探望

初秋的午后总带着点慵懒的暖意,阳光透过老式窗棂的雕花,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揉碎的金箔。陆婉如跪坐在矮脚凳上,膝盖上垫着母亲留下的蓝布棉垫,面前摊开的旧食谱已经微微泛黄,纸页边缘被岁月磨得有些毛躁。她指尖捏着一枚小小的桂花贴纸,那是前几天在文具店特意挑的,金粉压印的花瓣栩栩如生,小心翼翼地贴在 “桂花糕” 那一页的角落 —— 这是她最近的习惯,给每道母亲教过的菜都配上专属图标,像是在给那些温暖的回忆打上印记。

食谱上母亲的字迹娟秀清丽,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备注着 “糖要分次加,蒸制时间不可少”。陆婉如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行小字,鼻尖泛起一阵酸楚。母亲走后的十年里,这本食谱成了她最珍贵的念想,每次翻开,都像能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看到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厨房的案板上还放着刚蒸好的桂花糕,白瓷盘衬得米白色的糕体愈发温润,顶端撒了层细碎的干桂花,淡淡的热气裹着清甜漫出来,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漫得满屋子都是。陆婉如抬手擦了擦鼻尖,指尖不小心沾到一点糕粉,像极了上次画插画时蹭到的铅笔灰,她自己没察觉,只是盯着食谱上的笑脸发呆,想起小时候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把蒸好的桂花糕切成小块,第一块总是先塞进她嘴里,甜得她眯起眼睛。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柳清欢拎着公文包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微凉气息,藏青色的西装外套肩头沾了些细碎的桂花。她换鞋时抬眼,一眼就看到了案板上的桂花糕,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眼底的疲惫也淡了几分:“又做桂花糕了?”

“嗯,” 陆婉如抬头,眼里瞬间亮起细碎的光,像星星落进了湖面,她起身朝柳清欢走过去,步子都带着轻快,“姐,你尝尝,这次糖放得刚好,不像上次那么甜了。” 她拿起一块递到柳清欢嘴边,指尖带着糕体的温热,指腹还有些未擦干的水汽。

柳清欢微微低头,咬了一小口,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清甜的桂花香裹着米香慢慢弥漫,甜度刚好衬得桂香愈发清雅,和记忆里母亲做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她喉结动了动,喉间泛起一阵暖意,轻声说:“好吃,比上次进步多了。” 她抬手拂去婉如脸颊旁的一缕碎发,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耳廓,两人都微微一顿,婉如的耳尖悄悄红了。

正说着,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三下,不重,带着几分试探。陆婉如跑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眼睛亮了亮:“然然?”

来的是周然,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信封,信封上印着烫金的喜字,笑着走进来:“刚从隔壁街区的婚庆店出来,路过这,就来看看你。” 她的目光扫过客厅,落在柳清欢身上时,礼貌地点了点头,“清欢姐也在。”

“快坐。” 柳清欢往旁边让了让,转身去厨房给她倒温水,路过案板时,顺手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小碟子里,一起端了出来。

周然在沙发上坐下,把红色信封递到陆婉如手里,语气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给你的,我下个月结婚,到时候一定要来当我的伴娘。”

陆婉如接过信封,指尖触到喜庆的红纸,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涩,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堵住了。她拆开看了看,里面的请柬印着一对牵手的新人,背景是漫山的向日葵,笑得格外灿烂。“恭喜啊,” 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眼角却有些发紧,“到时候我肯定去,伴娘也没问题。”

周然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拿起碟子里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含糊地说:“真好吃,婉如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她的目光在陆婉如和柳清欢之间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开了口:“婉如,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对象?总这样依赖清欢姐,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两人心上。陆婉如手里的请柬微微发颤,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指尖泛白,指腹都被红纸硌出了印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周然是好意,可 “依赖” 两个字,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不是依赖,是想要和姐姐在一起。

柳清欢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杯沿的水汽氤氲了她的睫毛。她走到陆婉如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请柬,放在茶几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护佑:“婉如还小,不急着找对象。她愿意跟我住,我们互相照顾,挺好的。” 她拿起水杯递给周然,指尖稳稳的,看不出情绪。

“可她都二十三岁了,不算小了。” 周然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我不是说清欢姐照顾得不好,你看你把她照顾得多好,白白嫩嫩的。可女孩子总得有个自己的家,有个靠谱的男人依靠。你看我,跟阿哲在一起,以后房贷一起还,下班回家有人做饭,周末能一起逛街,结婚后就能安安稳稳的,多好。” 她掰着手指细数着婚后的日子,眼里满是憧憬。

“我同事上次给我介绍了个男生,做建筑设计的,人老实,收入也稳定,要不我帮你问问?” 周然又补充道,语气带着几分热心。

陆婉如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的扶手,布料的纹路被她抠得有些变形,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有姐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她的插画工作做得顺风顺水,上个月还接了个大单子,经济上完全能独立,她不需要别人的 “依靠”,她只想留在这个有姐姐的家里。

“你就是太依赖清欢姐了。” 周然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上次同学聚会,大家都带着伴侣,只有婉如一个人,显得多孤单。可她对上柳清欢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柳清欢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怒意,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坚定,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周然撇了撇嘴,终究没再继续。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说起上学时的趣事,婉如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了些。周然起身告辞时,又看了陆婉如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婚礼那天,我给你留个最前排的位置,顺便给你介绍几个单身的伴郎。”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的暖意仿佛被带走了大半,残留的桂花香也变得淡了些。陆婉如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垮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后背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的。柳清欢在她身边坐下,想伸手拍拍她的背,又怕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手停在半空,终究还是收了回来,转而拿起茶几上的桂花糕,轻轻掰了一小块。

沉默了许久,久到阳光都向西移了大半,光斑爬到了沙发扶手上。陆婉如才缓缓抬起头,眼里带着水光,像含着一汪清泉,轻轻晃动,轻声问:“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找个对象,离开你?”

柳清欢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疼,连带着手里的桂花糕都差点掉落在地。她看着妹妹泛红的眼眶,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想起刚才周然的话,又想起上周姑姑电话里的指责 ——“清欢,你不能这么自私,婉如都二十多了,你总把她留在身边,耽误她找对象、结婚,以后她要是怪你怎么办?” 喉间泛起一阵涩意。她避开陆婉如的目光,看向茶几上那枚父亲送的 “小画家” 冰箱贴,那是婉如十岁生日时,父亲特意定制的,上面画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画笔。声音低哑:“你开心就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姐姐都支持你。”

“可我不开心。” 陆婉如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像十年前父母葬礼上的那些泪。那时候她才十三岁,抱着清欢的腰哭得撕心裂肺,是清欢蹲下来,一遍遍地说 “婉如不怕,姐姐在”。“我不想找对象,不想离开这个家,不想离开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这里就是我的家,有你在才是家。”

柳清欢的呼吸一滞,脑海里突然闪过小时候的画面 —— 也是这样一个秋日,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盛,周然和陆婉如因为一根粉色的跳绳吵了起来,周然急了,脱口而出 “你没有爸妈,只能跟着姐姐”,陆婉如当场就哭了,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那时候才十八岁的她,刚考上外地的重点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看着身边怯生生的婉如,默默把通知书放进了抽屉。那天她冲上去把陆婉如护在身后,对着周然大声说:“不准你这么说她,我会一直照顾她,比爸妈照顾得还好。”

那时的周然被她吼得愣住了,小声嘀咕:“清欢姐,你对婉如也太好了吧。”

是啊,太好了。好到从一开始的责任,变成了习惯,最后悄悄长成了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执念。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把那份超越姐妹的情愫压在心底最深处,可在周然的试探里,在婉如的眼泪里,那些隐秘的心思,似乎快要藏不住了。

柳清欢伸出手,终于还是轻轻抚上陆婉如的后背,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别哭了,我没让你离开。”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指尖能感受到婉如后背的单薄,“只要你不想走,就永远可以留在我身边。”

陆婉如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角,力道很大,把布料都攥得皱了起来。“真的吗?” 她哽咽着问,眼里满是期待。

“真的。” 柳清欢点头,抬手擦去她脸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让婉如微微一颤。客厅里的桂花糕还冒着淡淡的热气,阳光依旧温柔,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可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无声生长。

柳清欢看着妹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那双手纤细白皙,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想起这双手画出来的插画,总是充满了温暖的色调。她心里默默想:就这样吧,只要能让她留在身边,哪怕永远只做她的姐姐,也好。可心底深处,却有另一个声音在悄悄反驳 ——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止是 “姐姐” 这个身份。

她起身说:“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喝了就不哭了。” 转身走向厨房时,脚步有些踉跄。走进厨房,看着案板上剩下的桂花糕,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清欢,婉如从小就黏你,以后你要多让着她。” 那时候她只当是姐姐对妹妹的责任,可什么时候开始,这份责任变了质?

她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倒进小奶锅,小火慢慢加热。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头看到陆婉如站在厨房门口,眼眶还是红的,像只跟着主人的小尾巴。“姐,我帮你。” 她走过来,站在柳清欢身边,两人并肩站在灶台前,距离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婉如身上是桂花糕的甜香,清欢身上是淡淡的雪松味。

“还记得第一次做桂花糕吗?” 柳清欢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十五岁那年,非要学着做,结果糖放多了,面团也没揉匀,蒸出来又硬又甜,你自己吃了一口就吐了,还哭着说对不起妈妈的食谱。”

陆婉如破涕为笑,鼻尖还红红的:“记得,那时候你把剩下的都吃了,说‘我们婉如第一次做,已经很棒了’。” 其实她知道,那桂花糕根本不好吃,可清欢硬是全都吃完了,还笑着说下次陪她一起做。

“后来我们一起试了好多次,” 陆婉如看着奶锅里慢慢冒泡的牛奶,轻声说,“直到十八岁那年,才做出了和妈妈差不多的味道。那天你刚下班回来,累得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我把桂花糕放在你床头,你醒了之后吃了好多,说‘这是最好吃的桂花糕’。”

柳清欢的心一软,转头看着婉如的侧脸,灯光下她的睫毛很长,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她想起那年自己刚参加工作,每天加班到很晚,回到家总能看到婉如留的灯和温热的食物。婉如从来不说辛苦,只是默默陪着她,给她画插画当礼物,给她的公文包挂上手作的小挂件。

牛奶热好了,柳清欢倒在两个玻璃杯里,递了一杯给婉如。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胃,也暖了心。两人拿着杯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客厅里的光斑一点点移动,窗外的桂花香还在飘进来,混合着牛奶的醇香。

“姐,” 陆婉如轻声说,“我其实不怕别人说我依赖你,我只是怕你会烦我,怕你会觉得我累赘。” 她一直记得父母去世后,亲戚们议论说 “柳家两个姑娘可怜,清欢要带着妹妹,以后日子难了”,那时候她就怕自己会成为清欢的负担。

“傻丫头,” 柳清欢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你从来都不是累赘。” 这些年,是婉如的陪伴让她撑过了最难的日子,是婉如的依赖让她觉得自己有了牵挂。如果不是婉如,她可能早就离开这座城市,去追寻曾经的梦想了,可现在,她觉得哪里都不如这个有婉如的家好。

她想起上个月婉如生日,她送了一条银项链,吊坠是小小的桂花,婉如一直戴着,睡觉都舍不得摘。刚才婉如哭的时候,项链从衣领里滑出来,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一颗小小的星星。

陆婉如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牛奶,轻声说:“然然说的那种生活,我不想要。我只想每天醒来能看到你,能给你做早餐,晚上等你下班回家,一起吃晚饭,周末一起去逛菜市场,一起做喜欢的菜。”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简单,安稳,有姐姐在。

柳清欢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带着一丝酸涩。她想说,我也是。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不能说,她是姐姐,她不能打破现在的平静,不能让婉如陷入两难的境地。她只能轻轻说:“好,我们一直这样。”

两人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温热的牛奶。陆婉如把脑袋轻轻靠在柳清欢的肩膀上,像小时候一样,安心又踏实。柳清欢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轻轻侧过头,鼻尖能闻到婉如头发上的桂花香。

阳光渐渐西斜,光斑移到了茶几上的旧食谱上,那枚桂花贴纸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厨房的案板上,剩下的桂花糕还带着淡淡的热气,桂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温柔而绵长。

柳清欢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婉如,她的呼吸均匀,脸颊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像个熟睡的孩子。她心里默默想: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陪着她,做她的姐姐,护着她,直到她真正想要离开的那一天。可心底深处的那点执念,却像窗外的桂树,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发了芽,结了苞,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悄然绽放。

她抬手,轻轻握住婉如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很软,很暖。婉如动了动,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依赖和信任。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像握住了彼此的全世界。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桂香漫时,岁月静好,这便是她们想要的,最安稳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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